有人在她左侧推了推她,当然她困倦得很脖子也很酸疼现下一点也不想起来。她的身子被顺势推倒了,不一会儿又被一双大手接住了肩膀,脑袋也被人扶住了。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裘彩撷便犹如置身在云中一般摇摇晃晃不可遏制,但是稳稳当当地从来没有叫她从云端上跌下来过。
接着她便有了想醒过来想法,这会儿有人一双大手便罩住了她的双眼,朦朦胧胧、温温暖暖的触感直叫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许久的时间都没有声音响起,窸窸窣窣的轻微动静只有一瞬而且极近,有一段悠扬的歌声清晰地出现在耳边,像是哄小孩子午睡时候的小调。
好听,裘彩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男子的声音,只是她听着听着困顿便再度袭来,哪知突然惊爆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裘彩撷瞬间便瞪大了眼睛,却见李梵音和衣而卧就在她身畔,两人贴得极近,他的嘴唇就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的声音戛然而止却仍保留了一丝气息纷纷扰扰地纠缠在侧。
他一双美丽无匹的眼眸布满了血丝,嘴唇因为疲累而发白,面色憔悴却透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唉……好容易能闭一会儿眼睛。”自早上开始他便叹息了数次,平素里生活总是充满了无奈偏偏今日尤其多。
裘彩撷瞧他模样心生不忍,“要不装作没有听到,咱们再歇一会儿?”
“呵呵……”他低低地笑起来,震动的气息霸道地贯穿了她整个意识,“怕是不成了,转成派人来找咱们必定是有要事,许是好消息终于可以通路回去了。”
李梵音深吸一口气赫然坐直了身子,他本来就躺在床外侧下去也方便些,见两人衣衫都算完整便准备开门瞧瞧情况。外头却是个不认识的小和尚,李梵音稍稍拢了拢房门不叫他能瞧见房里头的情形,这才问了来人的情况。
原是那盘山路果然已经清理干净了,同时之前飞鸽传书带出去的消息也将严子恒和魏冉的家人都通知了来,如今数十人都在天龙寺大殿内候着。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要人数周全在场,往后也好整理一二准备下山去。
李梵音点了点头便转身入内,他与裘彩撷没甚物品要收拾,只是这惫懒的家伙如今仍然恹恹地倒在榻上一副要赖床的模样。
“起来了,马上可以下山了。”
裘彩撷睁着眼睛不想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
李梵音走近几步坐在床边,单手撩了撩被睡得七零八落地发丝,啧了啧嘴,“那你留下,我一个人下山去了。”
一只手蓦地拽住了他的衣衫下摆,“不成!”
“那如何?再不起我可不等人了。”李梵音一点儿不退让,干起这哄娃娃的事情他可不在行,对裘彩撷的耐心基于他对她的另眼相看。实际上在她往自己手心里蹭口水的时候他就应该将她连人带被打包丢出去,然而通过这事儿他也发掘出自己对裘彩撷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接受度。
“好——”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裘彩撷以毅力支撑着自己起身,浑浑噩噩的模样连现下是如何发型凌乱也不在意。
李梵音心下觉得有趣,径自走到几步开外,他的身前是一把有靠背的太妃圈椅。“来,我替你将头发梳一梳。”
“咦?你会给女子梳头啊?”裘彩撷犹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总算是没有先前强行起身时候那般面如菜色了,分了几分神瞧着李梵音,“是不是什么发型都可以啊?”
“你说,我照着你说的方式来梳,可以尝试一下。”
尽管只是尝试一下,但还是叫裘彩撷觉得惊喜不已,她自己会的发式可少只会绑两个总角发髻还总是因为瞧不到后脑勺的模样而弄得毛茸茸的。她下了床便走到李梵音面前坐下,大爷般的指挥道:“只要是你会的,随便一个吧。但是要整整齐齐的哦,最好把那些呆毛都绑起来。”
李梵音心下有些遗憾,想来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是颇得他的好感,每次抚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像在为小动物顺毛一般说不出的舒爽熨帖。然而裘彩撷这般要求他也只好照办,这边顺手解了她两侧的发髻,取过了一个半月的牛角梳用尖锐的一端帮她把头发打散,接着再以细密的梳齿理顺了她发尾蜷曲的毛发。
裘彩撷这一头黑发倒是透亮得很,只是同她的性格一般又硬又粗,即便是蜷曲的部分也是那般不服输的抗争着叫他好机会都理不直。
“平素里我都是给自己梳头,这是头一回给姑娘梳,阿彩,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好赖都不能怪罪于我。”话虽这么说,但是李梵音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几分自信,他生来一双巧手,拜师学艺的时候莫不是因此多得师父几分青睐。
“你且安心,我不是那般小气的人。”裘彩撷此刻倒是满心的好奇,即便是梳得个奇形怪状的她都想顶着出去溜一圈,最好是裘子楠那厮在,两人凑在一起一定要好好笑话李梵音一顿。
她感到头皮一凉,却是那牛角梳尖锐的一端轻轻划拨着她的头皮将发丝分成左右两股。李梵音娴熟地将一边的头发扭起一团以发簪固定,另一边则熟练地编成了好几股麻花的模样,潘成小小的花苞模样固定在后脑左侧。
裘彩撷从镜子中只能看到半个花样繁杂的花苞含羞带怯的模样,另一侧也见李梵音快速地依样画葫芦固定完成。左右没有适合的珠花可以佩戴,他信步出了门。
裘彩撷也不明所以,只是对着铜镜方向又是欢喜又是爱怜地对着两个显得极为精致的小花苞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又生怕给摸成呆毛的模样这边生生止了动作。镜子里的人显得粉/嫩又稚气,她本就是个九岁的孩童,如今这般一打扮更是精致地像个观音座下的仙童一般。
没一会儿李梵音便回来了,手里拈了两朵新开的小雏菊,淡黄的色调因为露水打过而显得娇艳。于是便一边一朵结结实实让发髻成了连个真的小花苞,李梵音侧身在裘彩撷耳畔,两人的视线便这般在铜镜中交汇了。
裘彩撷颇为羞涩,也不知为何。明明方才还一道在床上歇息都不如现下这般叫她头晕耳热的,这究竟是什么魔怔?
她嗔道:“你手艺这般好还要故弄玄虚,说是头一回给女子梳头我倒不信了。”
“嗯。”李梵音也不反驳,反倒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讲,“经此一回,往后便是第二回给女子梳头了,一回生二回熟嘛。”
这调侃的语气好似并不是在说梳头的事情,裘彩撷抿了抿嘴唇,却见他低头掩唇轻轻咳了几声,顿时便失了那份好心情,“你太累了,咱们快些去马车上吧。”
“不急,得去一趟大殿。严子恒和魏冉的家人都赶来了,严子恒父亲所属刑部少不得对这件事情一番调查,到时候你紧跟我。”他袖中一直藏着包裹着药材的香囊,这般衣袖掩唇顺带深深吸了一口香囊李梵音便觉得好过了许多。
这会儿裘彩撷倒也乖巧,立于他身侧任由他拉着手臂一道往大殿方向去。
两人到的时候几乎已经站满了人,严子恒的爹娘二人带着刑部一干人将出入口皆看守起来。严子恒是家中独子又是老来子,刑部尚书一家自然视若眼珠子一般珍爱,这会儿出了这般大的事情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但见二老面上倒也平静,全然没有魏冉爹娘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只不过魏冉虽未生死往后也生生断了寻常人生活下去的机会,更遑论魏家二老还指望他能出将入相光耀门楣。先前李梵音同裘彩撷二人进门时候听到那声凤凰哀鸣似的尖锐哭声就是来自于魏冉的娘亲,裘彩撷深深觉得不忍,这会儿竟是一眼都看不下去。
当她看到李梵音面上表情似笑非笑的时候,突然觉得这厮冷漠得过了头。忽而想到他昨日说得那番话,他说:再如何哀痛无非在心中,严子恒家中身居高位二位长辈也早该习惯世事无常得以平常心对待。他说:政局中总是会有牺牲,为了家族利益而已。
“你道,现下刑部这一番举动是为了什么?”李梵音睨着一双眼睛瞧她。
所以,严子恒的爹娘面上毫无悲痛之色,那么此番尽心尽力来做这一番举动不惜得罪了在场地位高上的太子和世子也是想要在政局中讨得什么好处吗?唯有本就人微言情的魏冉的爹娘脸上方能瞧出些真心实意来。
裘彩撷觉得直到现下她才真正理解了李梵音的意思,不过这样的世界未免太过冷血。仍然躺在那头的严子恒,不知道现下看到爹娘无非将自己视作个政治工具该是如何悲凉,可惜此番他也将永远不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