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梵音将她送至裘府门口便走了,虽然多多交代后续裘相问起话来的应对,然而一天一夜的相处还是叫裘彩撷颇为不舍。离去的始终要离去,她知道现下的心态有些像偶尔同要好的朋友一道去郊游,觉得新奇又诸多遗憾。只是她的郊游对象本该是闺阁中的姐妹而不是国子监的男同窗,末了两人也没有约定下回再度去郊游的时辰。
裘相今日也该是上朝去的,只是临考的监生同太傅一道失了踪迹毕竟是件大事,昨夜有飞鸽传书回来他心知不妙连夜便召集了众大臣商议此事,同时也上禀给了尚在病中的天家。太子也是一夜未归,是以天家便全全交由裘礼烨负责此事,才有了今日一大早便能开山通路的事情。
官兵也昨夜雨停之后抹黑上山清理的石头,早上那些和尚也参与进来自然事半功倍。好消息是包括太子在内所有失踪的监生都一一在天龙寺中,不幸的是一死一伤,这事儿既然通报了天家也意味着他同刑部和京兆尹势必要给出一个交代。
由是今日的早朝便取消了,天家给了他三日,这头一日他却用来懒散在家等待自己的女儿归来,一道等待的尚有秦氏和裘子楠。这已然不是头一回了,三人皆有些了然,这个丫头出去就算自个儿没有惹是生非仿佛那些祸事长了眼睛一般往她身上招呼。
原本秦氏是打算去庙里给她求道平安福的,哪知这人就是到了庙里还是不能得神庇佑便也消了心思,大抵这丫头生来就是叫人操心的命。
裘彩撷甫一进门的时候便有幸又瞧见了一次三堂会省的模样,记忆中里上一次也没有过去多久。然而这次绝对怪不得自己,她不过是做了一件国子监学子都会做的事情,莫名的她底气便足了起来。
“都在呢,呵呵!”
这会儿倒不似上一回那般迎接她的都是横眉冷对的模样,她娘瞧了她许久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招招手把她唤道身边。裘彩撷不明所以,脚下不停走到三人身侧,厅中有一张八仙桌,她随意坐在平素里吃饭的位置上。
秦氏抚了抚她的脑袋,面上既是无奈又是心疼地说道:“你打小给你算命的先生就说你是个不省心的,好在回回都能化险为夷,也不知是你的幸还是不幸了。这次平安回来了就好!”
虽然没有她娘说的这般神乎其神,实则昨日倒是凶险得很,恐怕给这一班未及笄或者未及冠的孩子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裘彩撷笑得很勉强,想到严子恒和魏冉的事情她便觉得袖中暗袋里的龙纹玉佩隐隐发烫。
“娘啊,这事儿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说的好像那算命的说我有意找事似的。”
秦氏被她回了一句也觉得这么说女儿不好意思,求助似的瞧了裘礼烨一眼,后者当即接过话头来给个爱妻一个台阶下。
“就算这事儿不怨你,你平素里也没有少给家里惹麻烦。”裘礼烨顿了顿算是对秦氏话语的解释,接着问起他关心的事情,“怎么这么巧这回山路上落石了,偏偏叫你们所有人都困在里头,竟是连一个知情能通风报信的都没有。”
“爹你也说了是巧了,不过李……梵音同我说,他上山的时候便发觉不对,这落石有可能是人为的。说起来,后来那些官兵和刑部的人怎么来得那么及时?”说道李梵音,裘彩撷还是有些尴尬,也不知道是不是关心则乱。
裘礼烨瞥了她一眼,好似没有听到之前出现过的那个不和谐的名字一般,“是国子监其他老师见入了夜武太傅都没有回来才想到去京兆尹那边报备,哪知一调查才发现何止是少了一个人,这才将事情闹大了。”
裘彩撷敛下心神,问道:“阿爹待会可还有事?”
“你但说无妨,我酌情安排。”
“爹,咱们去书房谈吧。”裘彩撷说完不管他如何答自己先起身了。
倒是将一旁的裘子楠看急眼儿了,忙拉着她的衣袖道:“这便要走了吗?我给你留了好些桂花糖呢,你瞧!”
裘彩撷定睛一看,桌上果真是有个油纸包捆得严严实实的,敢情裘子楠这厮之前一直不开口是在等她看到这物什自己问,哪知这厮压根没有注意到,这才忍不得毛遂自荐起来。
“真的呢,子楠这么有孝心啊,给阿姐留着,我去去就来。”
裘子楠面上难掩失望,还是冲着裘彩撷点了点头以示答应,哪知这一留便害他自早上坐到了中午。
这都是后话了,裘彩撷同裘礼烨到了书房后,她颇有些鬼祟地左右一番逡巡从内侧将门合得严严实实,不老实的眼睛又开始打量窗户。裘礼烨忙阻止了她这个行径,“说罢,裘府人口简单没你想得这么繁琐。”
裘彩撷闻言还是不嫌麻烦地将窗户都关死了,这才回身快速地跑到裘礼烨跟前,一扬手的大动作唬得裘礼烨后退一步直直坐倒在椅子上。脑袋往后靠了一下才瞧清楚那厮是将一块玉佩递到了他面前极近的距离。
龙纹玉佩,雕的是单龙腾飞的模样。关键是这块玉佩他认得,恰好是太子满月的时候天家赐的,在此之前也有许多备选的玉佩一一叫当时的几位大臣参考和择选出来的。
裘礼烨眉头紧皱,“东宫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裘彩撷讶然,她和李梵音无非是猜测,这厮居然一眼便认出来了,果然不愧是朝堂老鸟啊!
“这可是重要的证物,我从头开始说罢。”裘彩撷理了理思路,便将秦婉婉同太子在国子监中出现的事情说了一番,略过她同太子一番龃龉的事儿直接讲到李梵音路见不平后来被邀请一道去天龙寺。
路遇颠簸的地段,裘彩撷自然是将李梵音的猜想当做自己的猜想告知了裘礼烨,之后的事情便是挑着严子恒出事开始的,初时还当是溺水的意外哪知道后来再探的时候尸体颈部便起了这龙纹玉佩的痕迹。
裘礼烨接过那玉佩逡巡了一番,若说这物什能将个人勒死的话必定是绑在了什么东西上,既然有心害人何不准备一条绳子更不惹人注意?“你道伤人的是个什么物什,会将玉佩附在上头?”
仿佛是猜到她有此一问,裘彩撷立刻道:“估摸着是将带玉佩的络子打得长一些,若是人身形瘦长的话倒也不会叫人起疑。”
裘礼烨点了点头,心下却是仍旧存着疑惑。又听到裘彩撷继续说,约莫过了个把时辰原本应当聚集一道的国子监男学子中叫魏冉的被割去了眼睛和舌头,同魏冉交好又同住的何晋传达了魏冉临走前的话,这玉佩便是从魏冉手里接过来的。
听到这里裘礼烨更为不解了,那厮起先是要将人装作溺水而亡的模样,后又不管不顾敢下这人为的事,连在一起岂不是前一桩也前功尽弃?再者,太子本人也不会粗心到将这种证实身份的东西随意交给别人,可若要说是为了取得魏冉的信任将人从诸多人居住之处骗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一个国子监安排的祈福活动,东宫要跟着过去本就是一件不合逻辑的事情。
还有就是那一副眼舌何处去了?饶是这般残忍的手段对付个孩子必定是深仇大恨,看来还是应该从严子恒和魏冉长辈这头入手。
“这件事交给阿爹处理即可,你往后不可再同别人提起此事。除你之外可还有别人知道?”
“何晋和李梵音也是知情的,不过阿爹你放心,这二人都不会说出去的。”李梵音或许有自己的心思,但是何晋绝对是一副恨不得撇清干净的样子。
何晋这人裘礼烨也有所了解,他点了点头便打算送裘彩撷离去,这个发现他不打算自己扛下来。天家本就对东宫起了心思,这会儿和盘托出好过暗自主张给天家抓了把柄。
打定主意他便准备趁着天色尚早通报入宫去,哪知他正要开门却听到敲门声起。管家阿福在外头通报道:“老爷,府外头宁王世子求见。”
裘礼烨一回头便瞧见裘彩撷猛然扑上来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是挡也挡不住。裘相为官多年头一回感觉到什么叫事态蔓延不可控制,这闺女俨然就是不可控制中的重中之重。
“你很高兴吗?”他语气不算好,他可没忘记不久前这厮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再同李梵音联系的。
“阿爹,你不是教过我做人不能以怨报德吗?李梵音在天龙寺帮过我许多,还护卫我周全,没理由我听到他来访了便要对他怒目而视吧?”裘彩撷不服气地反驳道。
“哼!”回应她的是重重的一声官腔,随机书房门被豁然打开。
管家只看到自家老爷面上表情像是要吃人一般似笑非笑,又听得老爷说,“世子来访,还不将人‘好生’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