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厮不会无的放矢,更何况他临走前的那句话显然是意有所指的。
裘彩撷立刻往他离去的方向转身,便见他同李梵音错身而过。李梵音现在花拱门的入口处,侧着脸露出半边神色难辨的苍白面容。他嘴唇有微微的蠕动,裘彩撷看不出他说了什么,只是他的面颊崩得很紧,一如昨夜他满含怒气的模样。
就见李梵音大步走到她跟前单手一揽便将她整个人转了半圈,半是推着半是夹带地往前走。他步子跨得又大又急,弄得裘彩撷不得不小跑着跟上他的速度。
没一会儿两人到了阚明殿,殿中太监宫女都被他难得的阎罗面孔吓了一跳,收拾收拾皆下去了。随身伺候的人是叫李梵音撵下去的,裘彩撷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趁着这趋势离开才好。
哪知李梵音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想法,“阿彩,你过来。”
裘彩撷被点了名了自然没有拒绝的机会,乖乖地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跟前。“我好了,你说吧。”
李梵音被她这幅模样气得没脾气了,面上似笑非笑,“昨夜不是同你说了不要出去,不要相信别人同你说的话。那人同你说什么?”
“没呢,”裘彩撷不顾礼仪地耸了耸肩膀,“他要像你问声好罢了。”
“除此之外呢?”
裘彩撷瘪着嘴,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心道李梵音这会儿是铁了心不信任她,多说多错,或者就说一些压根就不会错的话。
“他说,昨夜的事让你好好考虑。至于什么事……”
裘彩撷明显感到李梵音呼吸一沉,他有习惯性的弹指动作,表明了他此刻脑中思绪万千。
“他还没说呢,你就来了。是以我尽管猜测了许多还是没有头绪哦。”裘彩撷装作轻松模样。
而李梵音也因着她一番解释面色好看了不少,那会儿从天家处回来途径的是昨日有的老路便看到了令他肝胆欲裂的画面。
他看到范驶的目光,里面是挑衅和侵略性。他是刻意的,在自己必经的路上演了这一出,当真如裘彩撷所说的想逼迫他就范?
若是范驶当真存了心思从他身边的人下手也不无可能,那他就必须死。
“李梵音,昨儿就想问了,究竟是什么事情呢?”裘彩撷也是头一回见李梵音大动干戈的模样,往常皆是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或者很快就能被他主导者带到旁的东西上去。
“无妨,你只要记住不必相信。”
裘彩撷满眼迷惑,且不论那人说的是真是假,可若不是那人呢?换个旁的任何人说他的事儿也都不能信吗?
“我不明白。”不是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更深入的理解就没有了。
李梵音抚了抚她的头顶,语气温和又带着不容置疑之色,“你不必明白,你只要记住你若是信了那我就会死。”
他素来自律,也是以极高的标准要求着自己。外界的好评以及裘彩撷的高看都是他生存于世的外衣,剥去了这层皮囊他将无法苟活于世。
这是李梵音首次对她说出“死”这个字,哪怕以往时候他的病情再如何反复危及都只见他笑着调侃,他甚至有心再等她个五六年的光景,同他结下秦晋之好。
一时间,裘彩撷也跟着脱去了嬉笑的面孔,直视了他的沉稳和事态的严重。另一方面,她也不想李梵音一直如此,好似个把柄在人手里往后的桎梏只会更多。
人心都是偏长的,将心放在当中的那个人反而是脱离了常态的异体。裘彩撷自然是前者,她可以因着自身而厌恶东宫,可以因着母亲而厌恶秦姨母,可以因着李梵音而厌恶东宫,更何况是个极具危险可能的宫中近卫。
“我信你,我自然是信你的。”裘彩撷抓住了李梵音一侧的胳膊,“往后我不会相信任何人说你的坏话,我的耳朵会自动想出个机关来,坏话通通屏蔽到外头,只有好话我才会听到耳朵里。这样成不成?”
李梵音瞧着被她抓住的地方,只觉得一丝丝的酥麻从皮肉中泛出来,他很是觉得衣裳是个累赘,若是能直接触碰他的肌肤……那必然是他此生都没有体会过的滋味。
“如何?这样都不满意,难不成你要叫我将耳朵都割下来送予你不成?”
听了这话,李梵音的眼睛又不可遏制地往她左侧露出一些些的白得接近透明的耳骨处望去,又见那小小而精巧的耳垂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他眸色一深,倒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别了别头,李梵音承认有好一会儿他只看到裘彩撷的嘴唇上下开合,至于说了什么他早已不在意。
那厮却当他这动作是还在闹着别扭的模样,二九的年华却是个出奇较真的性子。裘彩撷觉得同他一道连带着自己的性子都温和了不少。
门外有人扣响了半掩的门扉,是个太监尖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世子殿下,已然正午了您是否用午食?”
两人被这声音唬了一跳,裘彩撷不由想到今日李梵音却是回来得早了许多,她起的晚早食都还没消化呢,自然没有这个需求。
李梵音不敢再同她单独相处,如此一来也算是解了现下的窘境。“传菜。”
他这样一吩咐裘彩撷自然要端正了态度同他一道进食了,心里还打着自己小算盘的裘彩撷忽听得他问,“今日怎么想着出去了?”
裘彩撷抿着茶,眼珠子灵巧地瞄着他,“李瑜那厮来寻我玩儿呢,不过如今我也大了,小时候的东西也没那么喜爱了。”
李梵音一听便想着多了解她一些,“都玩儿了些什么?”
她支着下巴,“到了那处才知道李瑜想打弹珠,我不想玩儿。”
“弹珠是什么,好玩儿?”
见着传菜的太监还没来,裘彩撷寻思着就给这人说叨说叨。
“这个呀便是在泥地上画上范围,这个范围圆的、扁的都成,在里头呢弄一个小洞。每个人各自执一颗磨圆了的小石子在范围里头寻一个地方当做降生了。初时大伙儿都是小兵,谁先进了洞就算是当了将军了。碰到谁的小石子就可以吃了他,小兵也可以吃了将军的,但是要连着打三次才行。”
“对了,若是把别人的小石子打出范围去了还可以加倍吃掉对方呢!”
规则简单得很,就是人多玩起来才有意思,两人对弈的情况还不如放风筝、荡秋千来得有意思呢。
“吃掉啊…”李梵音若有所思地弹了弹手指,眼睛一瞬不舜地瞧着对头那厮。
“嗯嗯,没错的。”
裘彩撷不明所以,只觉得他瞧自己的目光看起来格外热切。
没成想两人甫用完了午食,裘彩撷都还未来得及歇上一歇就叫李梵音拉着到了园中刚刚开辟出来还未来得及规整种上花花草草的空地上。
李梵音袖中取出鸽子蛋大小的白珍珠一袋丢给裘彩撷,自己则用了一袋相仿规格的黑珍珠。
如此大手笔的操作裘彩撷相信也就李梵音这种与众不同的“纨绔子弟”做得出来。她手里这袋东西沉甸甸的少说有百来颗,看这成色都知道不是凡品。
“来吧,咱们定一个范围。”
裘彩撷眼见得李梵音俯身寻找了个干树枝,他刚要拾起来裘彩撷忙夺过来,“这东西可脏呢。”
“无妨。”李梵音又寻了一根树枝,些许泥巴粘在他手心里,但他毫不在意,手腕一扭便在泥地上花了一个弧线,这一头一尾都还没有合上他便又从另一头画了个一模一样的弧线将两头都封上了。
裘彩撷见得啧啧称奇,“这个形状看起来怪怪的,但是出乎意料的好看呢。”
圆圆的两个头好像交握的手,那尖尖的尾巴好似要将人引向某处去。
“这是我从书上瞧来的图案,意思是心。是以咱们的范围便是我画的这颗心,我的心里。”
心……
裘彩撷被他说得脸热,倒是有些不敢明着瞧他了。本来还想着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李梵音没有玩儿过这个游戏的话,陪着他体验一下也是无妨。
李梵音因着惊人的准确度和先发制人的优势一路高歌猛进势不可挡,裘彩撷因着一开始就不在状态而连连失手。
全程皆听到李梵音低沉的嗓音越快地说道:“哦?阿彩,我又吃掉你了哦。”
“算上这一回的出范围,还欠我两回。”
裘彩撷原先还是很不服气的状态,久而久之被输惨地连斗志都交出去了,“哎……就不能让我吃你一回吗?都快没子了。”
李梵音闻言眼睛精亮,“阿彩要吃我?”
他声音袅袅娜娜的好似个美人走进她心底,她突然有些了悟了这个“吃”字,道颇有些对自己龌龊想法的自我厌弃。
“算了算了,还是让你吃吧。”
“我吃?好,那我不会放过你的,阿彩。”
李梵音不肯放过她,不单单是在嘴上,连动作都一丝不苟地微微前倾一个使劲儿将那白色的温润珠子弹出了界。
弹珠弹珠,这可不是名副其实的弹珠嘛!
在裘彩撷一片惨淡的哀嚎声中,李梵音身后翘起了无形的尾巴,这样的游戏可以多玩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