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玉茗楼四楼,方槿喝了一盏薄荷茶,才觉得自己的心头怒火稍稍消了些。命疏影和暗香守在门口,落霞去二楼接了另外几个孩子上来,方槿关上门,对书生道:“二皇子,您怎的会在此处?”
原来这书生正是当今二皇子刘晏。刘晏不好意思地笑笑,“听说本王……我的府第已经完成选址,只待明年春天动工,我心中好奇,便禀告了父皇,想着出来看看。看完以后时辰还早,听人说玉茗楼上有看书的地方,于是便上来看看书。这里环境优雅安静,我心中着实喜欢的很。听伙计说四楼是掌柜在的地方,难道表婶与这玉茗楼有关吗?”
方槿点头笑道:“不敢瞒殿下,这玉茗楼正是我的产业。”
“表婶不必如此客气,反正在宫外,叫我阿宴就好了。怪不得父皇说表叔运道好,娶了个会赚钱的媳妇,这玉茗楼处处都有巧思,当真令人赞叹。对了,表婶今日得罪了那平南伯,若是他找玉茗楼的麻烦可如何是好?”
方槿心中也是疑惑,按说方氏为了儿子能继承爵位,使了不少手段也没见成功,怎的司徒震突然就成了平南伯呢?
刘晏见方槿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恰好这件事他知道,于是解释道:“因着父皇最近让我到礼部历练,故而此事我知道一些。原平南侯在江南时曾有过与海盗勾结的嫌疑,只是他去的早,朝廷念在他家祖上的功勋,允其家人以银赎罪,至于爵位,虽说没有夺去,但平南侯世子品行不端,故而这爵位礼部上下也争论了许久。不过日前,宫里的司徒美人被诊出怀了皇嗣,父皇恩赏其家人,才令司徒震降级袭了爵位。”
方槿没有料到这其中还有如此曲折的过程,怪不得司徒震今日敢如此嚣张,虽说自己不惧他找安乐侯府的麻烦,但玉茗楼恐怕今后要不得安生了。屈指扣桌想了一想,突然灵机一动,目光灼灼地望向刘晏,笑道:“听二皇子刚才的意思,似乎挺喜欢这玉茗楼,我送皇子一成股份如何?”
刘晏嘴角可见的抽了抽,表婶这是光明正大地向自己行贿,且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她想扯二皇子这面大旗了。他虽然是一副书呆子的模样,但绝不是不通庶务之人,只是表婶话说的如此直白,叫他如何含蓄隐晦地答应。
方槿瞧着刘晏的神色,心知他这是应了,笑道:“我还有其他生意,若是二皇子有兴趣,也可以参股,皇子放心,都是正当生意。眼看你也要开府了,用银子的地方绝对不少,这按股份收红利可比吃下面人的孝敬稳妥多了。”
刘晏索性给自己贴了一层脸皮,“如此就多谢表婶了。”
两人说完正事,方槿想着自家孩子们有个皇子做靠山也不错,便笑意盈盈地叫了几个孩子进来认堂哥。刘晏与自己的皇子兄弟并不亲近,想到刚刚黎漫温柔知礼,便对安乐侯府几个孩子多了一些好感。
黎漫带着弟弟妹妹见了堂哥,心中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因方槿并未点破刘晏身份,故而几个孩子都把刘晏当成普通亲戚,倒是让刘晏心中生出一丝亲切与感动来。
两相分别之后,刘晏才发现他手中还握着黎漫给他的琉璃马,刚刚忘记还回去了。
方槿因为司徒震之事,对庆国公府生出了几分警惕,回府之后,便叫来福伯,让他试着去查一查方柳、司徒雪以及所谓盖园子之事。
福伯的反馈很快,原来方柳选秀时,不知为何与司徒雪发生了口角,继而推了她一把。司徒雪因此而晕倒,叫来太医一诊断,却发现司徒雪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方柳谋害皇嗣,若不是皇上念着庆国公府祖上的功勋,处罚绝不会是赶出宫这么简单。
司徒雪因为怀孕,宫里允许方氏进宫探望女儿。方氏出宫以后,就对庆国公府说皇上许了司徒雪生下孩子之后出宫省亲的恩典,这可是今上登基一来头一遭,连皇后、文贵妃都没享受过的。
省亲自然要盖别墅,按说平南侯在京城也有府第,只是年久失修,于是方氏与方老夫人商量好,将来司徒雪回庆国公府省亲,当然盖别墅的事情也由庆国公府来做。
方槿想起《红楼梦》里用金银堆起来的大观园,联想到大夫人连弟妹嫁妆都要抢的性子,不由地笑了出来,这下可不是要了大夫人的命了么。果然,看着银子每日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自己女儿又没了前程,成日哭天抹泪的,大夫人恨的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于是她故技重施,想用流言败坏司徒雪以及方氏的名声,可方氏哪里是省油的灯,把方柳害司徒雪差点流产的事放出一点风声去,方柳便成了京城里有名的毒妇。至于那个十二郎的事情,里面也有方氏的手笔,不过最后背了黑锅的成了大夫人罢了。
方槿听着福伯的回话,心中连叫精彩,这才叫做宅斗呢,自己在安乐侯府里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
方槿正在感慨庆国公府之事,黎深推门进来了,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方槿笑问:“这是怎么了?”
黎深苦着脸道:“整日无聊死了,澈儿他们玩的东西我一点都不喜欢。每天练武打来打去就是那几套拳,我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黎深黑瘦的小脸上硬是挤出好几道褶子来,看的方槿直笑,笑完以后才道:“我那天听你和澈儿他们几个说,你将来想当大将军是不是?”
黎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以前府里唱戏,我最喜欢的就是‘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我将来也想当一个像关羽一样的大将军。”
方槿笑道:“有这份志气就好。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程显将军那时会回京述职,到时候我会带你上门拜访,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师傅。不过在此之前,你可要好好练武,要知道师傅也是会挑徒弟的,若是人家看不上你,那我也没办法。”
黎深一听母亲要带自己去拜访一个真正的将军,立马眉开眼笑,直点头道:“母亲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说完,就要往外跑,准备去与其他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岂料出门之时恰好与进门的落霞撞个满怀,落霞急忙扶住他,“小祖宗,你慢着些。”
黎深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落霞姐姐,你没事吧?”
落霞揉揉他脑袋,“幸亏你撞的是我,你撞暗香或疏影试试,非把你弹老远不可。”见方槿过来了,落霞赶忙道:“小姐,方槐少爷来了,说是要拜访小姐。”
方槿道:“快请进来。”
黎深出去以后,并未走远,而是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瞧。不多时,就见落霞领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进来了。少年穿着青布棉卦,千层底的棉鞋,虽然衣饰陈旧,但浆洗的十分干净。
方槐一进来就直直地跪在地上,倒把方槿唬了一跳,急忙起身去扶。方槐坚持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道:“三姐姐,我磕这头是为我娘,若不是三姐姐,我娘就救不回来了,我和方桉一辈子都记三姐姐的恩情。”
方槿叹了口气,“你娘的病现在如何?方桉呢?”
方槐答道:“我娘的病已经大好了,只是还需要将养一段时日,现下方桉正在家照顾她呢。”
“周姨娘不是有丫环吗?怎的还要方桉照顾着。”
方槐低头咬咬下唇,把眼泪憋回去,才道:“三姐姐有所不知,我和方桉已经带着我娘从庆国公府出来了。我问杨叔要了一种药,使我自己看起来像得了天花,又每日与我娘和方桉待在一起。大夫人知晓后,趁机以隔离养病为名义,把我们都撵了出来。本来想着,出了国公府,我娘就能光明正大地看病,我们凭借这些年攒的银子,也够维持一阵子生活。哪料到,大夫人根本不许我们带出府任何东西,若不是我娘在衣服里缝了些银两,我们恐怕连个屋子都赁不起。”说着还是没能止住落下来的眼泪。
方槿示意落霞给他递块帕子,“既然出来了,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吧。于国公府诸人,日后只把他们当成陌生人即可,不必理会。我想问问你和方桉对将来有何打算,我是你们的姐姐,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方槐擦去眼泪,望向方槿道:“我此次上门,也是有求于三姐姐。方桉说他想拜杨叔为师,学习医术,至于我,我听杨叔说玉茗楼是三姐姐的产业,我想请三姐姐许我在里面当个伙计。”
方槿想起这小哥俩都是爱读书之人,若是去当了学徒或伙计,岂不是一辈子科考无望?不赞同道:“我记得你俩是有科举之心的,若是就此从医从商,也未免太可惜了些。我可以供你们读书科举,也会照顾你娘,你们不必作践自己。”
方槐冲方槿感激一笑,“多谢三姐姐好意,只是我和方桉早就商量好了,一来我俩念书都不是有天分之人,即使将来科举,考上考不上还是两说;二来若是真的考上了,也难以摆脱庆国公府,我们不想成为傀儡,去给他们谋利。”
方槿回想起自己成亲之日,兄弟两个虎头虎脑,一团孩气,再看如今心智坚定成熟的模样,想到自己和他一般大时,在父母庇护下无忧无虑,只要心无旁骛地学习即可,而方槐方桉两个却要为一家子的生计发愁,要顶门立户了。
方槿道:“你看这样如何,想来你们在外头赁的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这里有处院子,你们先搬过来,我可以派人照看着你娘。至于你们俩,方桉跟着杨叔学医术,这得他自己想法子,若是杨叔不肯收他,那就只好另谋差事了。你的话,小小年纪还是学些本事好,我先把你交给玉茗楼的俞掌柜,学算账和待人接物,等霍掌柜回来了,你就去跟着他吧,定然能学到不少东西。”
方槐高兴地一揖到地,“多谢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