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天宝说他可能会待很久,实际上观光巴士还没抵达终点站,赛天宝便消失了。且第二天一整天,赛天宝都没有出现。
连榷谨遵医嘱加大了药量,不知道这与赛天宝不再出现有没有关联。
“阿榷——”连妈妈在客厅里呼唤儿子,“前两天小柳把咱家厨房漏水那管子修好了,你拿点橙子过去。”
“好。”连榷依言拿了一袋橙子走出家门,站在了对门的柳平川家门口,门铃响起,屋里传出一阵拖拽的声音,却没有人应答。
“平川?”连榷摁住了门铃,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但始终没有人来开门。今天是周日,柳平川应该是没有课的。连榷拿出手机拨出柳平川的电话,屋里响起了柳平川那爱好奇特的手机铃——抖音上什么歌火,他就用什么。
“连哥!我在呢,咋啦?”
“刚怎么不吱声啊?”连榷听出柳平川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我妈让给你拿些橙子。”
“不用啦,谢谢阿姨!”
“给你你就拿,干嘛呢在屋里?”
“洗澡!没穿衣服!连哥你把橙子放门外吧!”
两户人家对着门,连榷想说让对方上他家去取也行,连妈妈却走出来,轻轻拍了拍连榷的背,压低声音道:“小柳可能是交女朋友了,前几天他来的时候妈妈可闻见了,女孩子的香水味。”
“......妈你太八卦了。”连榷学着母亲压低声音,而后才扬声喊道:“行,给你挂门把上了啊。”
“谢谢连哥,替我谢谢阿姨!”
“你姨说不用谢,让你跟女朋友玩的开心点......嘶,妈你打我干嘛。”
“让你多话。”连妈妈推着儿子往回走,“人家小柳还订了玫瑰花到家里呢,可浪漫了,你呢?”
“我什么?”连榷一脸莫名。
“是不是该找个对象啦?”连妈妈试探着开口,“我可听张主任说了,那天你问她......”
“诶诶诶,”连榷算是明白了,连忙做出“打住”的手势,“妈,张主任的话能信吗?”
“这不是重点!”连妈妈没有放弃,跟在连榷身后问他:“你要不要去相亲试试?”
“不要。”连榷果断拒绝,合上自己的房门。
隔着房门,连妈妈道:“阿榷啊,试试呗,妈妈的大学同学她女儿,小你两岁,做小学老师的,多好啊。”
“妈,咱别糟蹋别人家闺女......”
“你说的什么话!”连妈妈心里一痛,“怎么能说‘糟蹋’?看不见怎么了,你也是妈妈的宝贝儿子!又不缺胳膊少腿,你这脸这身材,做模特都行,怎么对方还能看不上?”
连榷只好打开房门,“妈,这亲都还没相呢,你在生什么气?”
“啊,”连妈妈一顿,“所以让你去相亲试试......”
“不去,不试。”
“阿榷,妈就剩你一个了。”连妈妈望着儿子,“妈妈是盼着你好,下半辈子赶紧有个着落,妈妈都半百了,半只脚在黄土里的人,要是哪天我走了,你怎么办?”
“妈,你可是得长命百岁的。”连榷的声音也发闷。
“我一糟老婆子可不愿意活那么长。.”
连榷走出房间,身上又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摸索着拿过墨镜和盲杖,往门外走去。
“你又要出去?”
“嗯。”
“行吧行吧,是嫌我唠叨了我知道。唉,儿大不听话啊。”连妈妈也不问连榷是去哪,“早点回来啊。”
“嗯。”连榷应了声,合上家门。
他没有立刻走向电梯,而是放轻了脚步,走到柳平川门口,摸了摸门把,那袋橙子已经被人拿走了。
连榷又给柳平川打了个电话。他有些在意方才听到的重物被拖拽的动静,但电话没有人接,屋里也没有一点儿声响。
连榷收起手机,打算晚上回来时再来看看,转身才迈开步子,踩住了一张纸片。连榷蹲下身摸索着捡起,软绵坚韧的触感告诉他那不是纸,而是一片花瓣。
一股淡淡的玫瑰味。
连榷丢下花瓣,摇头失笑,柳平川八成真是谈了恋爱,他还是别胡乱担心了,万一人家小两口在屋里做些啥,他反倒打扰了。
柳家门后,一个男人趴在门上,通过猫眼看着连榷远去,才缓缓折回客厅。
男人很年轻,肤色偏白,偏长的头发没有打理,像乱蓬蓬的鸟窝,他的眼神透着阴郁,眼眶底下一圈严重的青黑,他深一步浅一步地走进客厅,摇摇晃晃地好像马上就要摔倒了似的,然后他扑到沙发上,这才能看出男人个头很高,身子比沙发长一大截,但他很瘦,一双手上皮贴着骨,几乎没有肉。
在男人的胸膛下压抱枕,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但男人闭上了眼睛,轻轻浅浅的呼吸仿佛要断不断的丝线。
沙发边上,丢着一束散开的玫瑰花,玫瑰花边的地毯上,是蜷缩着身子的柳平川。
柳平川的眼睛瞪得滴溜圆,死死盯着男人,脸渐渐涨得通红,脖颈、额头爆出血管,眼里满是红血丝,但他一动不动,只是以这样的姿势盯着男人。
男人扭头看向他,缓缓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脆响,像是解除了某种禁锢,柳平川猛地喘上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呼哧呼哧地,像条被抛上岸的鱼。随着肺部重新填充了空气,柳平川的脸色渐渐恢复,但他依旧无力地瘫倒着。
“你......到底是谁......”柳平川有些绝望,这是他被男人囚禁的第三天。
“连诜。”男人声音很低,几不可闻,并非在回答柳平川,更像是在提醒自己:“我是......连诜。”
连诜又一次抬起手,轻轻一招,柳平川便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拉住了一般,被拖到了沙发边,轧过了一地的玫瑰,花刺划破了他的皮肤,血腥味里混杂着花香。
连诜按着柳平川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
柳平川动弹不得,他是砧板上的鱼,连诜则是悬而将下的刀。
///
连榷按照约定前来进行深度催眠,温庭烟却吃了一惊。
温庭烟深深地打量着连榷,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一点蛛丝马迹。“真的想好了?”
“嗯。”
温庭烟站起来,拉开他身后的蓝色遮挡帘,露出一间宽敞的诊疗室,房间中央有一张酷似按摩椅的躺椅。连榷在温庭烟的引导下在躺椅上躺好,配合地戴上监测心率和脑电波的设备。
温庭烟始终观察着连榷的表情,“不打算说说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吗?”温庭烟已经开始了尝试催眠,语调、语速、语气都有了些微的变化,“我很好奇。”
“......”连榷没有立即回答。他决定了接受催眠,就会坚决执行自己的决定,但这不代表他做好了准备敞开心扉。
让别人了解秘密本身就是一件困难的事,即使知道对方是医生,是能让你痊愈的人。
“跟你前两天提到的那个人有关系吗?”温庭烟持续问着,似乎对连榷的不应答并不在意,“那个年轻的男人。”
“嗯。”连榷没有否认。
“这两天依旧能听见他的声音?”
“可以。”
“加大药量了吗?”
“加了,一次四颗,一天两次。”连榷如实答。
“还会梦见他吗?”温庭烟注视着监测屏幕上的数据变化,拍拍连榷的胳膊,“放松点。”
“会。”甚至更清晰,出现了更多的场景。连榷依言尽力放松自己,但温庭烟的提问让他控制不住回想梦境——
洁白空荡的房间,素净的床上虚弱的赛天宝,一群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和防菌帽的人围着他,有的手上拿着纸笔,唰唰地记录着;有的只是看着,眼睛里没有情绪;另有两个人站在病床左边,拿着托盘,托盘上整整齐齐地排列摆放着粗细不一的针筒,还有一只只浅黄色的药剂。床尾有一台白色的大家伙,吐出一条条线连接病床上的人的胸膛和大脑。
大家伙被启动,病床上的人猛地震颤起来。
连榷的心狠狠一揪——那是电击。
连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样的画面,是否都是他的大脑虚构出的呢?基于他曾经看过的那些电影,也许是《飞越疯人院》,也许是《sense》,总之这到底是妄想还是真实?
连榷不忍心再看下去,他闭上眼,但依旧能看到,眼前的场景更像是直接发生在他脑子里的。
“放松点......能听到音乐声吗?可以就点点头......”
温庭烟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连榷渐渐觉得自己似乎陷阱了一团棉花里,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进入催眠状态了,于是主动跟随温庭烟的话语,留意他说的“音乐声”。
是贝多芬。
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
连榷下意识地想。
很奇怪,他居然知道这首曲子,连作曲家都知道。他的思绪追随着乐声,而后便听见了有人小声哼着曲调。他扭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奇怪的少年低头摆弄手机,音乐声就是从那台手机里传来的。
连榷紧接着想起来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出任务时的商场,那少年是他最后遇见的人。连榷急忙迈开步子,想要看清少年的模样,但少年似乎被他惊动,兔子般飞快窜了出去。连榷拔腿就追——回忆到此都是流畅无疑的,但就在连榷起身追击的一瞬间,一切陷入黑暗,像被拖动进度条的电影,突然来到了白光闪烁的一幕——
刺眼的白光之后是短暂的漆黑,并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声巨响后,连榷的身体被抛了起来,再重重地、重重地——
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