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扬觉得一瞬间大脑空白，脑中闪现了无数种谎言，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决定乖乖听从发配。韩奕也紧张，尽量把自己隐藏在何子扬身后，好像如此一来，便可以得到点安全感。
病房不算小，只有一张床。床上的人看不清楚是什么状态，整个屋子很黑，只有心电图的声音。而隐藏在黑暗中，点着一根烟的人，何子扬和韩奕都可以十分确定，那是林孝安——即使他们都希望是幻觉。
半晌没人说话，整个屋子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当时何子扬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抽了一下，突然就开口了：“抽烟对身体不好，而且还有病人……”这话说的估计韩奕都有点怀疑何子扬的智商。
不过林孝安倒是没在意，甚至还低低笑了笑。声音低沉，但带着些缠绵，还挺好听。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林孝安的笑声，说实话，有点想象不到。
林孝安这种人笑了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如果一定要比喻，可能就是广场上的石像突然笑了的样子。
大约是猜到何子扬和韩奕不合时宜的好奇，林孝安按灭了烟头，过去打开了灯。何子扬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床上的人，确实是今天的男人。
男人的表情不□□稳，像是被什么痛苦的梦纠缠得不得安宁。
林孝安直视何子扬，表情微微松动，大约是有点疲惫。他没问何子扬和韩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坐吧。”林孝安指了指一边的沙发，然后自己率先坐了下来，像背书一样开始陈述男人的资料：“祁凡，35岁，未婚。在南郊派出所，多年一直做文员。父母双亡，性格古怪，几乎没有朋友。”
韩奕和何子扬见林孝安真的没有别的反应，这才小心翼翼坐下，认真听他的话。
林孝安说完，顿了一会，才又说道：“我从今天把他送进医院就一直在这里，怕他出事。今天出事的人，都是他们一起的，说明肯定有污染源。他下午醒过来一次，做出过激行为，要自杀，刚刚注射了安定，这会睡着了。”
韩奕瞥了一眼祁凡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表情僵硬，眼神阴郁。何子扬神经质的用手指摩挲着小指上的戒指，处处透着不安。
林孝安突然抬起头，看着何子扬：“他为什么没有感染？因为他也是极少有的抗体携带者，从这一点上，他和你一样。这种十分难得的天赋，即使没有异能，也是可以被当做实验材料的。”
在说到“实验材料”四个字的时候，林孝安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何子扬背后一冷，脖子猛然一缩。林孝安又轻轻笑了，还是那种低沉缠绵的笑声，何子扬转头看他，清晰地看见他嘴角讽刺的弧度。
韩奕静静地坐着，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许久，才问道：“到底谁是对的？unt还是bright？我们呢？是人类，还是异类？”
有些东西的概念，越发开始不清楚。林孝安突然变得多了些人性，当听到韩奕的问题时，甚至还幽默地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今天蓝格子带着人去杀了那女人的孩子。那小孩，毫无意料的，已经染上了病毒。因为是孩子，所以病毒演变很快，那个孩子成长速度十分惊人，尤其是智商上的突破，他们说不正常。”林孝安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迷茫。
那种迷茫，像是穿透了重重烟雾和回忆，走到了一个飘渺的过去。
何子扬心里一惊，手重重磕在桌子上。这比他想象的，要恐怖的多。他无法想象，因为病毒，将一个仅仅几岁的小孩杀了，是怎样的冷漠。
林孝安叹了口气，朝何子扬露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今天晚上，你们一定会有人来。我想的到，肯定有一个人是你。是你让小染来找我的吧，我很感激你，但请你不要告诉小染。”这个笑容，让他像是一个正常的父亲，无法掩饰任何一个细微表情流露出来的慈祥。
何子扬觉得眼泪慢慢溢上眼眶，他觉得林孝安很奇怪，这种语调，更像是一个父亲在托孤。他说不出话，似乎一张口泪水就要涌出。
男子汉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流泪，但是他无法抑制。
何子扬哭了，用手掌盖着脸。韩奕看着何子扬抖动的双肩，还有带着温柔无奈表情的林孝安，突然有种无法言明的痛苦于不安。
“答应我，出现任何事，都不要放弃小染。他很好，他真的很好。”林孝安说话，带着些微颤抖，仿佛是寒冷的天气中，暧昧不明的交代。
何子扬双肩抖动着，他直觉林孝安今天的反常意味着某种离别或者诀别。林染还没听到他父亲对他的肯定，而现在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林孝安摇了摇头，疲倦地靠在沙发背上：“我宁愿小染恨我，认为我是个可悲的背叛者，我也不希望他因此而痛苦……他已经承受太多了……”
这句话说完，林孝安再也没开口。而何子扬和韩奕，终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虽然最后，谁也没有问对方，到底想知道什么，可是在内心里，他们却都明白。所有人都有一个问题：我还算人类么？
何子扬和韩奕一直坐到天蒙蒙亮，才离开。
在离开病房的时候，祁凡脸色已经红润起来，呼吸平稳像个安睡的孩子。而林孝安，一直坐在那里，没有挪动一丝一毫。
他含糊不清的话，除了不详，几乎没给何子扬他们任何信息。
只是最后，在他们离开前，林孝安淡淡说道：“政治永远没有对错，不管是人类社会，还是非人类……我们都有各自的命，你们太年轻，终有一天，你们会和我一样，淡然接受一切……”
之后，无论韩奕怎么旁敲侧击，何子扬怎样直言相问，都没有得到他任何回答。
他们两个，在清晨，又开着那辆晃晃悠悠的车回到了宿舍。因为太早，除了厨房已经有人开始忙碌，大家都还在睡。
韩奕和何子扬简单告别，便各自回去洗漱了。无论是今天听到林孝安的话，还是看见从未为人所知的林孝安，都让他们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何子扬从回到了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到由衷的痛苦。在过去的多少年来，无论他做了什么或是受了多少苦，却始终相信自己捍卫的东西。
可是现在，何子扬犹豫了，也迷惑了。他躺在床上，觉得身上每块骨头都像是重组的，睡意袭来，他失去了意识。
一觉醒来，房间已经是透亮一片。阳光照射进来，将整个地面铺的满满当当。他有一刹那怔忡，然后迅速翻出表来。
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这会已经是早上十点了。这事倒是挺奇怪的，从他加入unt，几乎就没有在七点以后起过床，而今天居然没人破门而入告诉他该起床了。
来不及梳洗，何子扬批了件衣服就往郑瑜宿舍冲。风风火火进去了，才看见对方也正拿着本书懒洋洋翻着。
“你还不是不敲门，如果我没穿衣服怎么办？”郑瑜没回头都知道是谁，整个趴在桌子上，像个晒太阳的猫。
何子扬坐他旁边，□□他的头发，“今天怎么回事？也没集合也没任务？”
郑瑜一个肘子过去，把何子扬推一旁，才诧异地看着他：“没通知你？林孝安调走了，我们马上调配，估计全队迁离。有可能去支援建设，最近时局不稳，很多异能者全部调到机甲制造厂了。”
何子扬觉得这就跟做梦似的，他就睡了几个小时，怎么醒来所有的原定计划全部变了。
郑瑜打趣：“我们早上吃饭还说呢，开心的该是你了，你和你家掌柜的不是就有见面机会了么。也省得你们跨越时空的想念了，过几天就该人比黄花瘦了。”
其实这倒是何子扬没想到的一层，这会让郑瑜提起，他是真心欢喜雀跃了。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袁楚的消息了，说是太长时间倒也没有，可是就是觉得好久好久。大约是现在，一切都瞬息万变，时间的承载量莫名大了，本来不长的时间，也显得悠远了。
然而一想到昨天林孝安晦暗不明的神色，还有一切未解的，难以预料的痛苦，却让何子扬的心又沉了下来了。
郑瑜看着何子扬的表情瞬息万变，也明白在这种时候，任何人都难以轻松起来。想起了什么，他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今天早上，刚刚来的消息，昨天送入医院的男人死了。”
“死了？！”话音未落，何子扬惊得毛都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