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向下螺旋,通往黑暗的地下室。空气很潮湿,地板墙壁铺满灰砖,有一个魔法阵在地上闪闪发光。凭借它神奇的光芒,圆阵显现八名身穿黑袍、头戴高帽、手持法杖的人物。
然而他们正中间空空如也,本应履行承诺的红发年轻人并未能站在此处。
其中有一个老者用苍白腐朽的声音开口说道:
“Rose·Fernandez,未来的新星,已死在东方异乡。”
另外七位面对这样的打击,非但不吃惊,反而相当镇定。
“呵!狂妄的年轻人,”另一位老者说,“想必是不敌‘独角的讨伐者’,颜面尽失,自杀了,我早该想到!”
“不,我不这么想,”第三位老者说,“区区一个受‘组织’吹捧的异能者,怎么可能把我们的魔法使逼落死亡悬崖?我认为其中肯定有诈。一定是异能者使用了卑劣的手段,才……”
“你错了,”第一位老者说,“不如说,使诈的人,是我们。”
八人随即沉默。
刚才的老者缓缓道:“大概只有在场的两三位贤者才知情。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费尔南德斯家族,收留了一只S级魔物,放置在当家身边。”
其他人倒吸一口凉气。
“此事出于巧合,起因和缘由早已被人忘却。”他说,“这不洁之物接受的指令是一旦见到失败的费尔南德斯们(theFernandezs),就吞噬他们的肉体和生命,借此解开契约的束缚,化为原来的可憎模样,把费尔南德斯的敌人也啃食殆尽。起初大家十分警惕,但因为数百年中费尔南德斯家族从未失手,所以这事情也渐渐被人遗忘。”
“可是,”第二位老者说,“扇美市那边,突然竖起一道隔绝所有猎魔的结界,唯有普通人和联系人才能进出。我们已经派人过去,S级魔物的信息还要等一些时候才能送达。”
“是谁设置这可憎的结界?”第三位老者问。
第二位老者一字一顿说道:“BlackBride(黑新娘)!”
大家再次沉默。
这时,其中有一个老者忽然惊呼道:
“黑新娘已经攻破魔护罩了!!!”
其他人不安起来。
“Jesus!”
“怎么可能?”
“阁下真的没听错吗!”
“那该怎么办……”
“咚”
地下室外的破门声响,让在场者皆噤声。
他们统统屏住呼吸。
突然,地下室发生剧烈的地震。地震撼动着建筑,石砖缝里掉下石块。八位老者中,有的摔倒,有的勉强将法杖当作拐杖支撑。趁着凌乱,有一道黑影疾如闪电,嗖一声便落在魔法阵的正中间。
“你上当了,黑新娘!”
其中一位拄着法杖的老者举起手,宽大的袖口里伸出长满老斑、长满皱纹的白色“爪子”,一圈白冰冰的光芒笼罩着手。
剩下所有人——即便是摔倒躺在地上的——都纷纷伸手,用相同的魔法包围站在正中间的不速之客。
“你以为你一人可以斗过我们八位吗!”
“你太自傲了!”
“尝尝我们的厉害!”
一座用魔法光束制成的长方体笼子困住正中间的黑影。
光芒照亮黑影的轮廓,勾勒出姣好的身材和华美的衣服。很快,黑影的形象明确是一名身着黑色婚纱的“新娘”。
笼中人非但不慌,反而挑衅道:“你们我还未放在眼里。”
“嘴硬也只有趁现在了!”
“就是!”
八位老人用力,紧握拳头,使得宽敞的光牢瞬间收拢,眼看就要变成紧绳束缚住黑新娘。可她只是跺一下脚,礼鞋发出脆响,她身上随即涌出数个篮球大小的黑洞,熄灭脚下的魔法阵,把周围一切纳入黑暗。
然后只剩下老人们的苍白嘶吼。
之后迦灵姐问我一些有的没的,下了床。终于轮到我了!
“你的身份是什么?”
“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是奇迹的狩猎者?”
“为什么你要背叛魔法协会?”
我接连抛出四个问题。
“哎呀,你还真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呢。”她笑着说。
她坐在床沿,用手支起头发,露出苦恼的表情来,但很快又变为微笑,“我呢,是魔法协会日本分部派来的观察者。你知道斩鬼猎人吧?”
斩鬼猎人伊藤诚,我们的校长。上次我和黯曜当着迦灵姐的面谈过。
“知道。”
“就是他介绍我来这儿的。说什么既然有才能还年轻就该来锻炼一下,结果摊上的全是麻烦事。”她皱着眉,伸了个懒腰。
呃,麻烦事?不过我更在意的是……
“请问您今年贵庚?”我问。
“保密。”她白了我一眼,“第二个问题,我的目的是调查借尸鬼在这里留下的线索,有情报说他在这里安置了不为人知的东西。”
“哈,什么东西?”
“不知道哎。”迦灵姐叹口气,“线索支离破碎,时断时续,我也只好从你和独角的讨伐者入手。没想到你们难兄难弟倒像个无底洞,身上藏满的秘密,组织还在从中作梗。当初血色圣诞夜你们阻止借尸鬼,想必其中隐情不少吧?”
“你的意思是说……你认为我和黯曜同借尸鬼沟通好了,三年前在扇美市演一场戏?”
“有这种可能性而已……呜哇,你的眼神变得好可怕诶!行了行了,我错啦。”
我的面容松弛下来。刚才露出的可怕表情,是因为在借尸鬼这件事上,容不得一点马虎。
“我原本是想调查克瑞斯特尔·克里斯汀的,但她的档案很干净,没什么需要在意的地方。”迦灵姐说。
“嘛,克里斯汀老师的侄女嘛……虽然克里斯汀老师曾经隶属于借尸鬼一派,但他的人格作风是没问题的,侄女也是没问题的。”我说。
“嗯。”她表示赞同,然后轻声说,“如果借尸鬼三年前不做这些事,或许现在还是‘组织’的正义形象代言人吧……”
“……”我沉默。
曾经,借尸鬼是很令人尊敬的人物,甚至被奉为英雄。他和他的派系,是近几十年来组织发展壮大的中坚力量。借尸鬼当年号称“组织的代言人”、“正义的旗帜”,他用自己的行动,去诠释现代猎魔应该怎么当,怎么做才是好的、怎么样才是善良。可以说,组织一半以上的人,都是仰慕他才加入的。可是,没有人想到,这么一面旗帜,三年前突然倒了,还竖起另一面截然相反的旗帜,借尸鬼成为“邪恶的象征”“破坏世界的罪人”等等。借尸鬼派系就此瓦解。
过去那些仰慕他而加入借尸鬼派系的人,有些离开了,但大多数还是留下来,秉承当年的作风,为道德和正义出力。这些人不分猎魔和联系人,克里斯汀老师便是其中一位。
迦灵姐把我拉回现状:“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是奇迹的狩猎者吗?”
“嗯。”
除了超自然研究部,理应没人知道我的身份。因为组织那边,我已委托克里斯汀老师更改档案。
“一片区域,猎魔基本就那么几只,少一个谁、多一个谁太明显了。”迦灵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的档案模糊不清,稍微问一下别人,再撬开黯曜的嘴,就再清楚不过了~”
“……”
我深呼吸,随即爆粗口,“黯曜我太阳你!!!你它妈嘴能不能闭紧一点!!!我就算拿个裂开的飞机杯也没你的嘴那么松!!!”
我怒吼着,简直想立马冲下床把人按到墙上打,激动得差点二次受伤。
迦灵姐看我的反应非常滑稽,哈哈哈地捧着肚子开怀大笑。
“呀哈哈,你们感情真好!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她竖起食指,“最后一个问题。”
“哎!”我意犹未尽,“如果我还没问够啊,迦灵姐,可不可以……?”
“不可以~”迦灵姐笑着果断拒绝我,“有些事还是不知道那么多比较好。你最后是问我为什么要背叛魔法协会吗?我想说,‘山高皇帝远’的,更何况费尔南德斯已经死了。”她舔舔嘴唇,降低声音说,“死人是没法告状的,对吗?”
“对的……”
“那我就不算背叛魔法协会了。传到外面去,大概也只是说费尔南德斯实力不济,被独角的讨伐者杀死了而已。我出手与否,不影响我的工作。”
迦灵姐说着,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看我这绑得像木乃伊似的,嘴角上扬,“反正你又干扰不了我的工作。”
确实,即便我身体好了,我也没法对魔法协会派来的观察者做什么。一方面是避免惹事生非,另一方面是我受管制,名义上是没法以猎魔身份出手的。
呃……
我皱起眉来。
我怎么才想起来我受管制?跟费尔南德斯打的时候,我就应该记起来的……
迦灵姐见我表情困窘,又猜中了,“哈哈哈,我会帮你跟克里斯汀老师求情的。”
“诶,他也知道您是观察者么……啊,谢谢了。”
“嗯嗯~”
“哟,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呀?有必要把门都锁上么。”黯曜拐一下手,从窗户外面翻进来。
“听说还有人想太阳我?”他眯着眼笑道。
“对!”
我现在就想把他重新往窗外丢出去。
黯曜睁眼,瞪了迦灵姐一眼:(你跟赤那说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也就说了些他想知道的,不是全说。)迦灵姐挺直傲人的身板,以笑容回答。
(等会出去谈谈。)
黯曜望了望门口,然后转头对我说:“部长有封信让我交待给你,我先和黄泉小姐出去聊聊天。”
“喂,我就连手都动不了……”
可是黯曜没理我,一甩手飘来一封牛皮信纸。信封自动调整好角度,自行打开,飞出一张纸。这是魔法吗?
黯曜打开门,先让迦灵姐出去,随后带上门。
只剩我一个人看着纸上的字,全是圆润秀正的英文字,这叫我怎么看……
突然,字模糊成一块儿,变成了汉字。
我去,这又是哪门子妖术!
然而我一看到开头,脸就黑了下来。
“——亲爱的赤先生,”
因为这竟是露丝·费尔南德斯写给我的信!
我颤抖着眼球,一行一行快速读下来。
她说,当时很遗憾,没能来得及告诉我应讲的真相,说明她的任务虽是制裁魔女,但她并不打算执行,打败独角的讨伐者仅是走个形式,是顺便想搞清楚一下彼此的实力;她得到克瑞斯特尔·克里斯汀之后,会请求她的协助,她是个有抱负的人,她打算重组魔法协会的领导层……不过,克瑞斯特尔她肯定会娶的,也会生下两人未来的爱的结晶。
我汗颜,心想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尤其跟汀兰结婚那段还是用红字标明的,两个女孩子怎么生小孩啊。
“——不过魔法协会那边,意外的,可以告一段落。所以我有一段时间都不会来打搅了,或者说,没法来打搅。”
我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这人没死啊!!!
我才刚跟迦灵姐说你死了,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接下来她把我心里说得美滋滋的:她开始赞美我是如何如何的出人意料,觉得我似乎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剩下还有几行是用细节来夸我的,故省略。
然而信末,应有日期的那一片却是空白。
空白浮出一行新的字:
“——我爱着克瑞斯特尔,你也可以考虑爱上我”
牛皮纸信封里又飘出一张白纸——不,翻过来,是照片。
照片内容是一扇欧式落地窗,窗里有一个红色长发的美人。她的秀发如火般飘起,诱人的裸背,长腿玉足,骄人美臀,上半身微微回首,可见胸部的弧线轮廓……脸虽然看不太到,但也能判断是个美女。
我吞了口水。
这是趁她不做“男人”的时候,偷偷让别人帮她拍的么?
哎呀糟了,我有点脸红心跳。
“赤、赤那?”
门微微打开,缝里传出小猫般的声音。
我知道这是汀兰来了,硬扯开自己不洁的视线,刚要打招呼,飞行着的信封、纸泄气般飘下。唯独照片一下子飘到我嘴边,像是算计好那般,用美人的内容,正对着推门进来的汀兰,还有莫学姐。她们都带着满袋慰问品。
这、这这这……
这不是把我当成看黄色照片的人渣吗!
汀兰刚要过来,目光一扫到照片,手中的塑料袋便滑落。她红着脸低头,用镜片反射光遮住眼睛。
莫学姐也过来,一看到照片,睁大眼睛,嘴也不觉间张开了。而后她用手遮住嘴,一脸既好笑又嫌弃的表情。
“唷~”莫学姐说,“都全身粉碎性骨折的人了,还有心情看黄(色照)片?”
我心想这多冤枉,但事实摆在眼前,百口莫辩。
“没错。”
我把“没错”这两个字说得理直气壮。
几天之后,星期六,我出院了。
文氘医生说我本可以更早出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