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皇帝抬脚便出了乾清殿去,迅速隐身在那雷夜之中。
张三德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离去,再说皇帝一意孤行,自已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是无济于事,好在今天之前也曾有过几次的先例也不曾出过什么岔子。稍作思忖,太后也只是要求皇帝要雨露均沾,并未曾提及过不许皇帝前去找那宛贵人,念及此,心底的那一丝恐慌到底是淡却了些,不过心里始终还是怀揣着不安。但无论如何眼下之计也只能尽力去遮掩,仔细叮嘱那些知晓今晚之事的宫人,不许对外泄露半句。
殿外是一片的电闪雷鸣,乌云翻转,看着那一道道接连划过天际的雷电,张三德心里的那一丝恐慌莫名又升腾了起来,越看越是觉得胆战心惊,急忙唤来了小路子,对他细细叮嘱了几句,自已则一把接过了小太监手中的油伞与灯盏也跟着冲进了雷夜中去。
一路行步如风终是追上了皇帝的步伐。
皇帝看了一眼他那气喘吁吁的模样,道:“朕不是说了让你留在乾清殿里替朕打掩护吗,你这跟在朕的身边岂非更是引人注目。”
张三德陪笑道:“这雷雨天的夜行多有困难,这万一要是途中突发了什么事件,奴才在一旁还能帮衬上一二不是,为了能够保存奴才的这一颗脑袋,更是为了陛下您的龙体着想,陛下就让奴才跟在身旁吧?”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过来了,乾清殿那边万一有什么要事那该怎么办,栖霞宫离乾清殿本就不远,你且回去吧,无须担忧朕。”
张三德道:“陛下请放心,乾清殿那边奴才已经安排下小路子,乾清殿那边要有什么事便让他及时来禀,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再说了陛下要想进去看那宛贵人,又不想让人知晓了去,总得有人打掩护不是。”
皇帝听他这么说,觉得也是在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既然乾清殿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又知他是在担忧自己,瞧了眼乌云翻转的苍穹,皇帝也只得由着他跟着。
许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喝了太多茶水的缘故,所以如今到了戌时也不曾有些许困意,燕小宛歪坐在矮榻上翻看着手中的书卷,眉目清秀,不施粉黛亦面容洁白如莹玉般光洁。小翠将点着篙草的熏炉将屋内的各处角落都熏上了一遍,再将那床榻上的被褥整理好,方道:“主子,夜里看书对眼睛不好,况且现在已经很晚了,让奴才侍候您早些歇息吧?”
燕小宛随手推开了窗子,看着窗外的漆黑一片,道:“好,我再坐一会儿便去歇息,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先下去歇着,无须待在这里候着我。”
小翠知她现在还未有睡意,自己又实在是乏得不行,细想了一会儿,道:“那奴才就到屋外去眯一会儿,主子要有什么事,记得喊奴才进来。”
燕小宛轻轻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吧。”
小翠应诺一声,便回了自个的屋里拿来了被褥,在屋外那专门给守夜的宫人设下的床榻上作了简单的布置后,又去叮嘱了燕小宛几声,方才歇了下去。
小翠下去歇息后,耳边一时清静了下来,只闻蟋蟀虫鸣声,与那不时从窗外抚进的风声,夜风萧瑟,天际中不时闪过几丝雷电,在这宁静的夜晚中看来,给人一种骇然的感觉。许是因为夜风凉薄,又许是因为这格外寂静的夜,她不由轻轻打了一个寒战,急忙伸出手去将那窗子拉上,将那漆黑的夜色与接连划地天际的雷电,皆掩在了窗外。
忽听身后传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她以为又是小翠前来催促她早些歇息,头也不抬地道:“小翠你安心下去歇着便是,不必时常前来催促着我去歇息,觉得乏了我自个会去歇着的了,你莫要操心。”
话音落去,却许久也不曾听见小翠的回话,只闻低低的呼吸声回响在耳边,心下疑惑,蓦然回过首去,只见皇帝那一道明皇的身影赫然落入了她的眼中,长身玉立的他就这么直直地站在她的面前,漆黑的长发上泛着淡淡的光泽,似薄薄的一层水雾覆在他的鬓上一般,一时竟怔在了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着她这般模样,皇帝微微笑了出来,柔声道:“朕来了,为何你却是这样的一副表情,可是没料到我会过来,被惊着了?”
她回过神来,立即盈身跪了下去,低声道:“陛下这样贸然前来,可是会犯规矩的,陛下请回去吧?”
皇帝伸手将她扶起,声音极低,似乎大声一些便会惊着了她一般:“我想你了,便想着来看看你,本以为你会与往常一样早早就歇下了,那我就在屋外看上一眼就走,没想到了这个时辰了你屋里的灯还亮着,便进来瞧瞧,你这么晚都没有歇息,可是又梦魇了?”
她抬头看着他那略显疲倦的面容,皇帝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那漆黑深遂的眼眸,明亮且深沉,彷如一滩深不见底的海水,思忖起他适才所说的话,心里不觉微微泛了酸意,原来这些日子他都在自己睡下的时候,抽空来看过自己。朝中事务多有繁忙,而河东郑州又恰逢干旱,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得由他去处理,早已是分身乏术,他还能这般记挂着自己,一时心里不知作何感想,只由着那一层朦胧的光影覆上自己的眼睛。
皇帝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将她揽入了怀中,道:“怎么就哭了出来了,可是在怪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看过你,温柔地将她溢出眼眶的珠泪拭去,柔声道:“别哭了,都是我的错,你也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着想,也只有这样做,太后与后宫的那些人才不会为难了你,也只有这样咱们的日子才能长久的走下去。”
听着他一个将来,一个长久地说,心底的那一股酸意更是越发的泛滥,只觉眼中的泪水像不受她控制一般不停的流了出来。将来、长久这是多么遥远的几个字,她想都不敢想,而他一直都在为这几个字谋划着、盘算着。许久,她终是抑制住了心底的那一股酸意,低低地道:“小宛知晓陛下的为难,所以小宛从不曾有一丝一毫怨怼过陛下。”
皇帝听着她那略带硬梗的语气,是那样的凄凉与无助,那样的神情是自己未曾见到过的,心底不觉更是自责,对她更是爱怜,柔声道:“对不起,曾答应你的,我并没有全都做到,不过你放心,答应过你的话,我一件都不会忘记,相信我,总有一日我会把这一切都做到。”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越发地低了下去,几近微不可闻:“小宛能够理解陛下的苦衷,陛下不必自责,更无须为了小宛做出无谓的牺牲。”
忆起他今夜并没有传召自己,更何况自己又非一宫主位,按照宫规,皇帝是万万不能留宿在此的,便道:“宫里有规定,陛下是万万不能留宿在此的,陛下还是请回去吧?”
看着她这般惶恐不安的模样,皇帝微微笑了出来,俯在她的耳畔,声音越发的轻柔,几近呢喃:“你放心,所有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况且外边还有张三德在替我打掩护,不会有人知道今夜我来了你这里的。”
她对上他那柔情似水的眼眸,细细思忖了一阵子,心里仍是觉得惴惴不安。“哗啦啦”雨点敲击瓦片的声音从上空传了下来,几滴豆大的雨点打在那窗纸上,瞬间晕湿了那灰白的窗纸,皇帝听着那越落越大的雨声,不由打趣道:“你瞧,这老天爷都不忍让我来回折腾,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黑灯瞎火的来,又风雨兼程地赶回乾清殿去不成。”
听着屋外越发大起来的雨声,知道此刻再让皇帝赶回乾清殿去已是不可能,再看他已是疲惫不堪,还在强忍着卷意宽慰着自己,心有不忍,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好,那小宛这便替陛下宽衣,侍候陛下歇息,说着走到了衣柜中取出了一件崭新的睡袍给皇帝替换上。”
皇帝讶异地看着她将睡袍披到自己的身上,那一条九爪天龙横飞其中,虽说不上活灵活现,精美绝伦,却也算是图案秀丽,色彩和谐,唯一的不足便是那一根根的线头还裸露在外,未及剪去。他的心处不由微微动荡了一下,浮在脸上的笑意再也无法遮掩,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不经意地问:“这睡袍与我以往穿的好像有所不同,可是愣是瞧不出来是哪不一样,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颊,柔声问:“你可否告诉了我,是哪儿不一样?”
看着他那炽热的目光,她只觉两颊是异常地滚烫发热,一路延伸到了她的耳根子处,许久方轻声回话,那声音似蚊虫在耳边飞过一般,微不可闻:“这是小宛自个所作,自然比不上绣房里那些绣娘的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