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秋山上，和风细丽。一身雪衣霓裳的绝美女子漠然伫立着，默望远方。她的身形很是纤弱，渺淡到，似乎风吹便会散去。
云阳微耀下日色浅淡，玄棠缓步踱了些许，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明丽简单。一袭浅淡白裙萦身，一支海棠珠钗簪发，静静栖身在山畔垂目的样子，一如世间最干净柔弱的女子。
也不过是一如。
她是魔尊，手染鲜血可拈唇的绝世君王。这个神情孤寂淡漠，无情无意的人，不是记忆中的她。
目色清冷的仙界至尊缓缓举剑，烁光自缭。
玄棠漫漫转眸，看着他，容色淡淡平漠。
可是，怎么可能呢……即便装的再像，她又如何真的对他淡漠呢。手指掩在袖中，她缓缓勾勒着他一如当初清俊无双的轮廓。只是勾勒。
商延，为什么呢？你的眼中，那些曾经的情意呢？那些温暖柔和，对我的宠溺呢？
不过百年。百年而已。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你会那样看我？
就像一个对手，一个陌生人。商延，原来阿棠于你已是陌生人了么？
……
华光剑影灵法四溢，一时间天地都似在颤动龟裂，屏息难寻其迷迹仙踪。
不知战了有多久，不知过了多少式招。她为她的族界荣誉，他为他的瀚海太平。没有人放手。因为输即死，生即赢。
当魔冥禁咒束缚住他的那一刹那，玄棠目光微寒，掌间戮凌剑光芒涂利，咻然划行直向他面门而去！
这是一记死招，她知道。一剑下去，从此这世上便再无陪伴她宠溺她的那个少年。她和他之间，终将灰飞烟灭……
她……
眼前忽的漾起瑰丽美极的色彩，大片大片的绯色念樱花梦一般盛开。绝世之景，绝世之人。她看到那静静立在念樱花丛之中他向她缓缓展臂，眉宇嘴角勾勒的笑意太过明耀。一如当年。
他的眼中映出了自己，不再淡漠平静，而是怜惜温柔。一如当年，一如当年……
戮凌剑哐当落地，她笑着，有泪落了下来。唇瓣微勾，倾身拥住了他。
……
后，仙魔史书皆载:平秋山一役，魔尊玄棠身陨。自此魔界式微，屈居一隅。同年玄月，仙尊商延自陨，无人晓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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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天空飘落开了雪。
当初耸立其间的平秋山已堕裂为断崖，崖下山谷，冰水横流。
轻轻拂去衣角肩梢的雪花。青衫仙人静静望着窗外盘旋的落雪，默然出神。
……
“其实，即便没有这场幻境花海，我也下不去手的……”
……
“我没想过杀你……商延，我舍不得的。”
……
“……我以为，你同样舍不得杀我……呵，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呢？”
……
“累了…我累了……”
……
“我以为你只是忘了我，可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曾经在意过我…可是……”
……
“呐，商延…你爱过我么？”
……
雪野里撑着伞的青衣仙人一点一点将手中的纸伞丢开，一点一点，将握紧的双手堵在心口，痛哭出声。
阿棠，阿棠，阿棠……
为什么不应呢？阿棠，你应一应我好不好？
告诉我，你还活着；告诉我，你不会离开；告诉我，你还在我身边，商延并不是孤身一个……
阿棠，求你。求你应一应我。求你不要在我怀里闭上眼睛。就那样闭上眼……
阿棠。
我爱你。
真的爱的。只是那时的我，忘了。
.
阿棠死后的第三天夜，我似乎才有了些清醒。目光怔怔的定格在她胸口的长剑，血迹干涸，一片漆暗。彰显着那颗曾经鲜活的心脏……再也不会跳动了。
有那么一瞬间，五脏六腑都灼焚沸烤着，我胸口大窒，闷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杀了一个人人诛之的魔族煞女，为什么，会那么难过？为什么这颗心，会痛到在胸腔之内撕裂拉扯？
我静静看着躺在自己怀里面容苍白的女子，缓缓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唤她，阿棠……
很熟悉的一幅画面出现在脑海深处，沾染了记忆时光里的模糊斑驳。
我看到，尚且年少的自己伴在她的身侧，轻轻拈帕将她嘴角的糖渍抹去。她的笑颜纯净而欢欣，俏皮的拿着手里的糖画递到我的嘴边……
这点记忆，我是有的。可是那时的心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今，指尖微拂在她冰凉的唇侧，我忽的感触到了那时的快乐。
对，是快乐。她将糖画递到我唇畔邀我共尝之时，我很快乐。
……
她的发髻间还簪着我送她的海棠玲珑垂珠钗。那年午后清风拂送的时节，我认真为她簪发之时，听到她柔柔唤我一声，夫君……
那时的我真的很快乐，很甜蜜，真的很想倾尽一世岁月荒芜的温柔，做她的夫君，她的依靠，给她最美好的一切。
可是，为何……为何我的脑海里少了当时的承诺，快乐，忘了当时对她的温柔，宠溺……为何，要我在亲手杀了她的那一刻，才全部记起曾经的时光悠悠沧海平阔……
阿棠，原来我曾，那么爱过你……
琉青桥上的木偶精雕细刻；暮月后星河上的微光烁烁迷离；梦呓中流泪的姑娘说要带我回家；平秋山上分离之时的百年之约……
惘然间，我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了。死了一样的难过。
原来，她是我的阿棠。我那么那么爱着的阿棠。
可是，她死了。死在了我的手上。
……
“唔？已经解了？”
耳畔翁鸣间，我听到有这么一个声音。
解了？解了什么？
默然抬眼的我，目光满含倦色。
“没有我出手来解，这荒情怎么会失效？”
他似是在疑惑茫然间自言自语，我抚着阿棠冰凉面颊的手，却骤然僵硬。
荒情么……
原来，是荒情么。
这就是我忘了自己情爱的原因？这就是，我明明记得和她的所有，却不再爱她，却无波无澜的杀了她的原因？
因为我种了荒情。又名埋情蛊的荒情。它让我记得和她的所有，却埋葬了我的全部爱意。
所以，我记得她发髻间的海棠垂珠钗，却无意辜负于她那一声夫君；
所以，我记得琉青桥畔的那对木偶，却遗忘了她笑着对我说那是我和她；
所以，我记得喜欢一身雪衣霓裳的她，却弄丢了初见那一眼白裙女子的明媚笑颜；
所以，我记得晚来夕照间的平秋山，却忘了我拥吻着她轻声于她耳畔说的，阿棠，等我回来……
阿棠，我让你等，你便等了我百年。可我忘了，我竟忘了……
我怎么可以忘了？怎么可以，在我们曾经约定再见的平秋山顶，亲手赠你一场迷离花散，亲手赠自己一场生死悲欢……
阿棠，阿棠，阿棠……
寂静无声的断崖残谷之中，忽的响起男人悲痛欲绝的哭声。青衣染血的俊美男子缓缓缓缓倾身，将早已冰凉僵硬的雪裙女子紧紧揽在胸口，低头，吻上她青白苍凉的唇……
“阿棠，你醒一醒好不好？”
“我知道你等了很久，我知道你很累……可是阿棠，我回来了……”
“阿棠，你看一看我。就一眼，一眼就好……”
阿棠……
道穴爆裂，灵气四溢。在那青衣男子踉跄而行的脚步后，行列纵横的念樱花渐渐盛绽，瑰丽，扩散了大片土地洪荒。
来解荒情蛊的那人微有怔愣。看着那抹青淡身影渐行渐远，看着四周绯色樱花愈发繁丽，终是忍不住轻唤出声:“商延尊主，您……”
“离开这里。”
“可……”
“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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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雪花落的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断桥残雪，崖下冰依，这样的景象很是美丽。
商延撑着伞，缓缓走在漫芜辽阔的雪地里，步步深浅不一，步步于她临近。
这样的雪景，若她见了，怕会很是欢喜。在漫天雪落中披着锦丝雪衣的她，一定笑意明媚的犹如暖阳吧……
他忽的想起，自己已经有好久好久，都未曾见过她的笑了。而如今，她已长眠于地，再笑不出。
心口一阵阵闷沉的窒痛，他想她，想的都要活不下去。
所以，在那一天大雪纷飞的景里。青衣俊美的男子苍白着唇色，缓缓丢开手中的纸伞，缓缓俯身，跪卧在一冢孤坟旁，拔剑自刎。安然而去……
雪不识人情，故自而坠。那场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终是将他和她覆盖，就如披上了一层薄衣……
闭上眼睛的那刻，商延忽的有了一瞬神思的恍惚。掌心里蜷握着那对小小精致的木偶，就好像握住了那女子曾经温凉柔软的小手。
然后，他轻轻勾勒起唇瓣，轻轻告诉自己……再也不会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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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寒入骨冰凉，似乎连泪都已冻结成冰。
那年春日暖阳的午后，民间安城里雪裳女子轻然一笑，回首间，发髻上海棠精雕，垂珠琳琅。
“夫君……”
他微怔，续而轻笑着应她。
“嗯。”
……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无端又把韶华负。
【番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