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凤体违和,去宫中侍疾的圣旨一早到了沈府,此刻府中上下正为此忙碌着。沈娆不解地问道:“侍疾本是老太太和大夫人这般有品级的夫人才去得的,怎地这一回连我们姐妹也叫上了?别的府里也是这样吗?”沈嫣也是疑惑着,自己的生母是妾,去不得,她与沈娆是庶出,又何以去得了?
二夫人心里对此番侍疾有另一番想法。听到沈嫣沈娆发问,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只怕侍疾是假,攀高枝儿是真!”
沈娆更不明白了:“攀什么高枝儿?”
沈嫣有点明白了,若有所思地问道:“娘的意思是太后是借此要给太子殿下选妃了?”
沈娆眨了眨眼睛,惊讶道:“给洛哥哥选妃?天哪!”
二夫人瞪了沈娆一眼,训道:“什么洛哥哥,那可是未来的皇上,也是你胡乱叫的。”
沈娆嘟囔着:“从小就是这样叫的嘛,人洛哥哥还没说过什么呢。”
“不长进的小蹄子!”谁知,话音犹在,二夫人便是一个巴掌扇在了沈娆的脸上,连声骂道:“就知道犟嘴贪玩。连那外头的人都知道为自己的终身谋划了,你还这般不知深浅!”
沈娆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了,委屈地落下泪来。沈嫣一开始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下回过神来连忙将沈娆护在了身后,说道:“娘要想教训我们也不必急在这一时。闹得动静大了,惊扰了老太太不说,要是娆儿脸上留下了红肿的印子,进了宫见了太后也不好交代。”
二夫人不肯在自己女儿面前示弱却不是没有顾忌,果真没有再打骂。她轻蔑地笑道:“你们也就只在我跟前耍狠,有本事越过那外人去。”
沈嫣自然知道二夫人口中的外人是谁。她向来性子要强,苏卉瑶刚来沈府的时候她也主动去寻过她,却是被她冷言冷语地给气走了。这些日子下来,苏卉瑶并不曾主动去过她那儿,她自然是不肯踏足凭风园。但沈娆会时常跑去,回来时总是很欢快讲述与苏卉瑶相处时的情形,而每日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的寿辰、普愿寺进香,种种所见所闻都足以让她感知到苏卉瑶的变化,但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看待。
今日,听到二夫人这么一点拨,沈嫣顿时自以为明白了几分,料定这苏卉瑶必是因着及荆之年快到,想要给自己谋划一个光明的前程,却不想她的野心竟是这般大,想要攀扯当朝太子,原先的气愤和怀疑悉数转为了不屑,更加没有与她相交的念头了。她懒得与自己母亲继续争辩,不再言语,只去查看沈娆的脸。红了一大片,幸而没有肿起来,便帮着沈娆拭去泪水宽慰了几句。
二夫人这厢不安宁,大夫人那儿也是不安心。沈妍想着莫不是洪洛仍不死心,想要见苏卉瑶这才拉着一家子的姐妹做幌子。“娘,太后把咱们姐妹都叫进宫去,莫不是与那件事有所牵连?”
大夫人说道:“只盼不是才好。若是,对卉丫头来说也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大夫人言下之意沈妍听得明白。她与洪洛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脾性都算是了解,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若太子要定了苏卉瑶,太后又满意了,一道赐婚圣旨下来,也算皆大欢喜。若是太后以为苏卉瑶有意勾引从而降罪,便是不牵连沈府,苏卉瑶也是难以脱身。
太后此番特别提出要将沈府的一众女儿全都带进宫去,老太太心里也就有了数,只是有些讶异太后将庶出的沈嫣沈娆也一起传召了。好在到底是不知道普愿寺的波折,倒也不甚担忧。向来位高权重的臣子之家,势必是要出一位宫中去的,更何况沈府与皇家有如此渊源,彼此早已心照不宣,只是不知道谁有这个造化了。
至于苏卉瑶,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将可能面对什么,好在她早已想开了——是是非非什么的既然躲不了,那就坦然面对。反正穿越女主自带金手指,自己就算再不济也不会太凄凄惨惨戚戚吧。这样良好的心态之下,她这位当事人反倒成了所有知情人中最心无挂碍最轻松的一个了。
侍疾的马车行了大半日的,终于是进了宫了。太后已入春秋之年,尤其是这几年生病已属常事。只要她老人家病了,凡是有品级的夫人们无论年纪奉了诏都得入宫侍疾。可这一次沈家人发现只有她们被宣进了宫。
按照规矩,除了贴身伺候的人其他下人一概不得进入宫门。像沈妍姐妹这样的闺阁女儿家入了宫也只能在太后宫外头跪候着,只有老太太、大夫人才能进去给太后请安。沈家姐妹并嬷嬷丫头们一群人跪在太后宫外,大气也不敢轻易出,静得犹如无人之境。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宫人来传话,说是太后有旨让姑娘们先散了去“芳华园”,太后想见之时自会召见。除却老太太身边的芸香、大夫人身边的红药之外,其余人皆遵旨随着引路的宫人去了。
芳华园位于皇宫的西南角,是专供侍疾的夫人小姐们暂住的。众姐妹到了那,早有人打理好了一切,大家折腾了一早上又跪了一阵子,也无甚心情说笑,加之是在皇宫须得谨言慎行,都略略打过了招呼,便各自跟着引路的宫人去了自己住的地方。一个时辰后,老太太大夫人回来了,众姐妹去见过,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听老太太说了些与太后拉扯家常的话。陪着老太太用过晚饭后,又都各自回房洗漱歇息去了。
夜深人静,苏卉瑶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经过了初来异世的不安与不适应之后,她的内心对这个从前只在书本上见识过的世界其实充满了好奇。以前不轻易出门是想着避开麻烦,可事实告诉她即便是她再如何小心谨慎,该来的始终都会来。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活得那么憋屈呢?此刻身在皇宫,她忽然想要夜游一番这古人住的金屋子。而事情也是命运般地发生了。
游览的过程中,除了偶尔要躲避一下巡夜的禁卫军外,旅程还算惬意——夜幕之下,月朗星稀,凉风习习,久违的清净悠闲,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啊。就在她快要陶醉的时候,身后冷不丁出现的一个声音差点吓得她跳起来喊娘了。还好她及时意识到自己是现在是沈府的表小姐,就算受了惊吓也得优雅一点,于是她吞了一口口水慢慢地转过身来时,看到得不是预想中的洪洛,而是沈辰濠,她暗暗舒了口气,微笑道:“三哥哥,好巧啊。”
沈辰濠说道:“我是特意来找你的,只是见你一路心情甚好,不敢打扰。”
这个回答出乎苏卉瑶的预料,想着莫不是那洪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而这沈辰濠又来帮着牵线搭桥,让自己去见洪洛了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下去,只好笑了笑。
沈辰濠回以微笑:“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苏卉瑶想着洪洛若有心相见,这皇宫又是他的地盘儿,逃是逃不开的,另外也是担心长留于此会遇见不该遇见的人,没得节外生枝,便跟着沈辰濠去到了一个池塘边。借着如银的月光她看到的是一方莲池,莲叶田田,清水悠悠映着月影,伴着隐隐约约莲花的幽香,要是只有她一个人置身在这里,还真是可以好好欣赏欣赏了。
“瑶儿,对不起。”苏卉瑶正感叹着这确是个赏月游玩的好地方,沈辰濠忽然郑重其事地跟她道起歉来。他的画风转变太随意,苏卉瑶好容易才跟上他的节奏,听明白了他是在向自己告罪,而不是告诉自己洪洛要见她,到底放了一点心,即是出言宽慰道:“那件事我早已释怀,三哥哥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沈辰濠看向苏卉瑶的目光变得有些不一样起来,继而说道:“我此番前来找你,一是诚心道歉,二则,是太子托我转几句话给你。”听到这话,苏卉瑶的神经不由自主地跳了几跳,呜呼哀哉,自己这心放得早了点,原来除了道歉还有下文。拜托,做人还是厚道点的好吧,总不能你一道歉别人说不介意你就真的释然了,就算释然好了,也不用这么快又出下一招吧。
沈辰濠不知苏卉瑶心中所想,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有继续说道:“太子说,上次你说的话他想了许久,仍不能明白为何在你心中唯一与众中之最竟是那般天差地别,以致两者不相容,但普愿寺之事他不曾说与旁人知晓,这次太后召你们进宫虽是有为他选妃的意图,但与那件事无关,他亦是绝不会勉强与你,还请你安心。”
苏卉瑶的神经又不自觉地扯了扯——沈辰濠的话说得一波三折的,幸好自己的心脏足够强大,等到了真正可以安心的结果。想来那洪洛也是纯情的君子,倒是自己无福消受他的情分了。她点点头,福了福身,说道:“如此,还烦请三哥哥转禀太子殿下一句,就说瑶儿谢过了。”
沈辰濠道:“好。”说完这个字,沈辰濠就沉默了,看向了莲池。就在苏卉瑶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正打算提出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又听得他说道:“妹妹当日那番话说得倒是新奇。”
苏卉瑶一愣,随即自嘲道:“只是新奇而不是大逆不道么?”
沈辰濠笑道:“虽则异于这个世道的认知,细想之下,却是正理。”
一个古人,还是古代男人,更是个富贵乡里长出的公子,竟然觉得那些话是正理,苏卉瑶十分意外又是十分惊喜,想着莫不是他与自己一样?脱口而出问道:“三哥哥可也是穿越而来?”
看到沈辰濠迷茫的神情又是忍不住腹诽自己的白痴想法,生怕沈辰濠打破砂锅问到底,忙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来:“何谓正理呢?”
沈辰濠觉得眼前这个表妹有些奇怪,到底没有深究,微微蹙起了那秀气的眉头,悠悠道:“公侯之家姬妾多,寡情薄幸的事便也见得多了,便是父亲与母亲情深若此,也还有个二夫人,我对这些本来早已麻木。那日从太子口中听到妹妹那番话,忽然想起孩童之时想过的一个问题。那年我只有八岁,进宫不过一年,却听到见到了不少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当时我就在想,若是有朝一日男女地位转换,女子可如男子一般将男子随意收纳再肆意丢弃,男子又该如何自处呢?可笑我也是寻常人,时日一长竟是不比年幼时看得透了。”
沈辰濠慢条斯理地说完这段话,苏卉瑶已经听得傻了,不是被他风度翩翩的样貌而倾倒,而是震惊于他竟能有这番见识,在这个直男癌遍地开花花开不败理直气壮的时代,这何止是大熊猫般的存在啊?面对苏卉瑶一瞬不瞬的注视目光,沈辰濠丝毫不躲闪,最终是苏卉瑶回过神来,夸赞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番畅谈,方知三哥哥所见非一般世俗可比。”
沈辰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谦虚道:“不过是受了妹妹的启发而已,不值一提。”
苏卉瑶摇了摇头,“我能说出那番话,是因着我是女子,由人度己,有那番心思不足为奇。三哥哥却是不同。你生来便是富贵男儿,将来妻妾成群也不过是寻常之事,可你竟能易地而处,可见你才是真正有见识之人,瑶儿佩服之至。”说着,真心地对沈辰濠施了一礼,以这个时代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感佩。
沈辰濠忙是扶起了苏卉瑶,“我从未想过妻妾成群的齐人之福,所向往者也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说这话时,沈辰濠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卉瑶,先前扶她起来的手非但没有及时松开,反倒有越握越紧之势,苏卉瑶被这突如其来的暧昧氛围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连忙缩回了自己的额手,说道:“三哥哥,时辰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沈辰濠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我送你回去吧。”苏卉瑶原想着拒绝,但原先就是随意走动根本没记着路,这莲池又是跟着沈辰濠来的,自己一个人还真的走不回去。便是不远不近地跟在沈辰濠身后,却是再没有说一个字。走了许久后,远远地瞧见了芳华园,苏卉瑶快步走到了沈辰濠前头,福身表示了谢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沈辰濠并没有即刻离开,而是看着她进入了芳华园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