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原本明亮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还好帐内早已点亮了烛火。灯芯“啪”地一声，带着校场处从未停歇过的操练声，更显得帐内安静。
苏子衿微躬着身子，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从他刚才回话到现在，也没有听到韩破立有其他的吩咐，这种感觉不太妙。
抬起头，苏子衿将关心的眼神落在韩破立的身上，却看到他已微阖眼睑。怔愣了片刻，苏子衿赶忙跟正好看向他的夏枳使了一个眼色。
夏枳无视苏子衿着急的眼色，把头转开装作没看到。
“因为这两点，你认为陈副将与柯副将都有问题？”韩破立没看到两人的互动，但是有微微察觉到怀中之人的异动。冷眸直盯着站在下首的苏子衿，韩破立板着一张脸。
“属下只是怀疑。”苏子衿并没有肯定地应下，与之前胸有成竹地分析相反，他只是给了韩破立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苏子衿知道他只能说到这里，接下来的事情，要留给韩破立自己判断。一想到这两位副将都有问题，苏子衿的心里也有些难过。毕竟是信任了那么多年的部下。
“我知道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就先下去吧。”低沉的嗓音将苏子衿也赶出帐，韩破立此刻的心情明显不佳。
苏子衿小心翼翼地看了韩破立一眼，见他并没有什么异常，便顺从地再次躬身退了出去。
夏枳陪着韩破立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破立才缓缓开口，低声道，“虽然苏子衿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他们毕竟跟我了那么多年……你实话告诉我，你看到的是不是和他分析的一样？”
从韩破立的这一句话，夏枳就可以知道他其实是一个重情的人。伏虎营的两个副将跟了他那么多年，现在突然要他化掉对他们的信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夏枳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你还是自己先去查查。”
听到夏枳并不肯定的回答，韩破立的心中大概有了一个底。
两人又坐了许久，韩破立终于缓和了脸上的冷意，低头看了看坐在自己怀里的小孩。
夏枳刚才跟着他去了一趟伏虎营，虽没有跌着，但是里边的飞扬的尘土沾上了她白皙的脸庞。韩破立微微皱了一下眉毛，看着夏枳脸上的灰迹有些不悦，便扬声朝外吩咐道，“来人，打盆水进来。”
顿了顿，又耐心地向夏枳解释，“军中的生活可能有些艰苦，你这几天先忍忍，待忙完了我便带你去河边好好洗洗。”
夏枳怔愣，诧异于韩破立的细心。
接着夏枳又皱住眉头，韩破立对她体贴，就像是把她当作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一般，但是他不是一直把自己当作是个小兄弟吗？！
夏枳的惊讶，再到后来的怪异神色，都被韩破立收于眼底。他疑惑地与夏枳对视，难道是他哪里说错了？
将军的吩咐，门外站岗的小将很快就去着手办好了。只通报了一声，小将便大大咧咧地掀开帘子闯了进来，看到的是自家将军与一个小孩子大眼瞪小眼的画面。
迟疑了一会儿，小将才忐忑地问，“将军，水来了，我要把它放哪？”
韩破立的视线依旧留在夏枳的身上，微眯着眼睛仔细地在检查，看看夏枳的身上还有哪里脏了。听到小将的回话，韩破立随意得指了个地方，让他放下。
小将动作迅速地把手里的铜盆放下，没等韩破立吩咐就离开营帐。
将军与夏枳的感情真好，他不能打扰将军与孩子沟通父子之情。
听到脚步匆忙离开得声音，韩破立脸色微沉地看着脚底抹油的小将。唇角紧抿出一个弧度，韩破立把夏枳从自己的怀中放了出来，让她先去洗洗。
韩破立的所有动作都做的很从容，让夏枳觉得她刚才的怔愣完全是自己多想了。
抬起头，夏枳只能看到他刚毅的下巴。不知怎的，离开了韩破立的怀抱，夏枳的心里会有一股失落感。
“你之前不是一直闹着说要自己走的吗，怎么现在让你过去，反而又呆站在这里了？”韩破立疑惑地看着夏枳，不明白小孩子的情绪为什么会变化得这么快。他抱的时候要自己走，让她自己走的时候，又呆站在原地。
夏枳立马低下头，待她再次抬头时，之前的茫然之色早已消失不见了。恬然地对着韩破立笑了笑，夏枳换上了一种孩子才有的撒娇之色，“我脚疼，你抱我过去！”
韩破立诧异地看着夏枳，漆黑的双眼好似一个漩涡，要把她给吸进去。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韩破立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把夏枳抱于铜盆面前，并拧干毛巾，把它递到她的面前。
夏枳再次怔愣住，表情僵硬地看着韩破立。
之前两人的相处，一直都是韩破立在气势上压住夏枳，所以她对他的行为并没有多大的抵触。但这并不说明夏枳不想反抗了，现在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夏枳当然得抓住。只是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韩破立又不买账，压根没把夏枳的无理取闹当一回事。现在看起来倒像是夏枳在逗弄他了。
挫败的接过毛巾，夏枳用力地在自己的脸上搓了好几遍。
看着夏枳粗鲁的动作，韩破立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想要把夏枳手上的毛巾给扯过来，又不知道要怎么下手。
犹豫了片刻，韩破立试图转移夏枳的注意力，“你刚才说你也不能确定你眼睛看到的东西，等会儿要不要带你去问问方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效果明显，夏枳的手立马顿住。随意地把毛巾扔回铜盆里，夏枳又换上了一副凝然的模样。“这事先不要跟师傅说。刚才苏子衿不是说他有在书上了解过即墨家族吗，如果可以，你帮我去把那本书给借过来。我可以自己找原因。”
夏枳抿住嘴，明显的拒绝让韩破立有点想不明白，“怎么你都已经拜师与方先生了，还对他有这么强的抗拒。若说你不轻易相信人，又怎么这么放心跟我待在一起，还对我没有一丝的戒备之心？”
韩破立一针见血地把夏枳心中所想的内容给说了出来。夏枳哑然地张了张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韩破立的这个问题。
“还是说，方先生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对他有所怀疑？”
韩破立执拗地想要夏枳给他一个答案，但是夏枳是真的回答不出来。
夏枳紧紧地抿住唇，将自己与韩破立拉开一定的距离。她要对上韩破立的瞳孔，才可以把能给的答案给说出来。
“感觉。我相信我自己的感觉。”夏枳顿了顿，既然韩破立把话头挑出来，她也坦然地面对他，“师傅给我的感觉，就是他接近我，是带有目的的。而你，我能感觉地出来，你对我并没有恶意。”
韩破立的眉头渐渐收紧，即惊讶于夏枳的话，又心疼于她会有这么敏锐的感觉。伸出自己宽厚的手掌抚摸在夏枳的头顶，韩破立的语气中还带着他也没察觉到的怜惜，“你可以相信我的。”
被韩破立触碰的头顶，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她，但是夏枳又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匆匆低下头，过了许久，夏枳才应了一句。“嗯，我知道。”
来回抚摸夏枳垂下的头顶，韩破立突然看到自己布满粗茧的手掌在夏枳光滑的额头上，弄出了一个淡红色的印记。
“身为一个男人，你这身子也太娇贵了些。从明日开始，你便跟着我早上起来去校场上跑二十圈！”韩破立不悦地将自己的手掌心与夏枳脸上的皮肤对比，反差很明显。
夏枳诧异地看回韩破立，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惹着他了。明明之前还说着一个伤感的话题。
知道韩破立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夏枳又想到明天要天没亮就起床，那是气得只想撒泼。夏枳故作冷淡地指了指铜盆，“身为一个男人，不需要那么娇贵，但是也要在意自己的仪表。将军你的脸也脏了，不要浪费这盆水，你把脸你自己给洗了！”
韩破立看着夏枳赌气的模样，不怒反笑，“你说的对。既然在军营里，就不该有那么多挑剔。”
说完，便利落地捞起湿润的毛巾，将自己脸上的脏东西给一次擦了干净。行云流水的动作，韩破立做得就像是一点也不介意这盆水，曾是夏枳用过的洗脸水。
夏枳惊讶地看着韩破立的动作，心中总有一股气撒不出去。
营帐内一直有一种不融洽的气流在流动，正好，一个传信的小将走了进来，“韩将军，常将军回来了。吩咐属下过来让韩将军立刻去见他。”
安静的环境被打破，韩破立点了点头，示意他马上就会过去。
待传信小将离开之后，韩破立又想要抱起夏枳往外走。只是这次夏枳衣角碰都没让韩破立碰一下，脚步急促地率先离开了帐篷，往军队最中央的营帐中走。
韩破立不解地看着夏枳离开的背影，脚步迅速地跟上了她。只是，这小孩又在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