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岳见周青祉失了耐性,心下也颇急,当下伸手一拦,说道:“周兄,暂且留步!”周青祉道:“江兄弟,何药王不愿见我,由他去罢,我这便再去寻访名医,我就不信这世间就何言暗一人会瞧病!”说着又要走。
江海岳再次拦下他,低声道:“周兄,你千里迢迢来此,切不可意气用事!”跟着转头高声说道:“何药王,周兄弟的医药钱,算在我江海岳头上好了!”
周青祉闻言心间一震,当即说道:“江兄,千万不可!这如何使得?”江海岳一扯他手臂,又低声说道:“眼下迫在眉睫,不依此法,根本见不到何药王。”
这时,却听竹舍内何言暗道:“小海子,你跟着瞎掺合什么?”江海岳道:“我与周兄是一见如故,他身上没有太多银子,我就先帮他出了吧!再说云涯宫乃名门正派,百余年来抗金不懈,始终护佑我大宋寸土,江某也是佩服得紧啊!”
何言暗笑道:“小海子,你倒仗义得很!你可知道,他师父黄道玄定是伤得不轻,非几十两银子可以了事的。”江海岳一拍胸口,道:“上百两,我江海岳也是有的!”
何言暗续道:“我劝你想清楚了,你这投军报国之事万一办不成,他日还能省下些银子,回乡讨个老婆什么的,你说是不是?”
江海岳大笑一声,说道:“如今国仇在上,我大宋江山不复,大丈夫何以为家!再说这钱财,花了便花了,没什么稀罕的!正所谓‘千金散尽还复来’嘛!哈哈!”
周青祉见他仗义相帮,心下既是感激,又有些难为情,当下也不知说什么好,正在纠结时,只听何言暗一阵淡笑,缓声而道:“你二人一个正义,一个仗义,好像就我里外不是人了……呵呵呵……罢了罢了,姓周的小子,你进来吧!”
说话间,只听吱呀一声,但见那小药童远志将篱笆院门打开,伸手迎道:“里面请吧。”江海岳一听,连连朝周青祉使眼色,示意让他赶紧入内。周青祉长出一口气,轻道一声:“江兄,多谢了!”言罢便朝竹舍内行去。
二人进到屋内,只闻药香甚浓,但见那何言暗黑须如墨,垂至胸口,一副慈眉善目模样,他身着一件宽松布衫,光着双脚,正斜倚在一处屏风前摇扇品茶。
周青祉连忙向前轻移几步,行礼道:“晚辈见过何药王,刚才言语不适,还请药王见谅。”何言暗也不理他,径自抿一口茶,语调上扬,说道:“嗯!好茶好茶!”周青祉也觉刚才甚为失礼,于是又道:“晚辈莽撞,还请药王消消气。”
何言暗放下茶杯,瞟了一眼周青祉,说道:“黄道玄这徒弟教得不错,可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啊,呵呵呵!”周青祉略显无奈,当下只得闭口不言。江海岳见局面尴尬,忙故意说道:“刚才的事,就算啦!周兄,快将尊师的伤势呈上,给何药王过目吧。”
周青祉也不愿耽误时间,忙从胸间摸出一封信件,一边递出一边说道:“多谢何药王破例援手,请您过目。”何言暗右手一扬,摆摆蒲叶扇,说道:“慢着!我可没破例啊!有钱看病,没钱等死;江湖中人,正邪皆医;寻常百姓,贫富不理。此乃我行医之规矩,那是万不能改变的,今日既是小海子帮你出了钱,那我自然也算不得破例!”说完便接过信件,拆开来阅。
那信件共有三页,前两页是黄道玄的亲笔书函,最后一页上才写明了伤情。黄道玄乃云涯宫掌门,亦是周青祉恩师,他与何言暗素未谋面,所以出于礼节,专门修书一封,意在向何言暗问好,以及表达自己的求助之意。谁知那何言暗却全然不理会黄道玄的书信,顺手将前两页置于桌上,只拿着第三页,径自细看起来。周青祉见他行事古怪,如此不重礼数,却也无奈得很。
何言暗看了几眼,不禁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被‘三才寒冰剑’所伤啊,嘿嘿,险些要了老命。”一路又看下去,忽又摇头说道:“错啦错啦!”周青祉忍不住问道:“情况如何?”
只听啪的一声,何言暗猛将那信件拍在桌上,得意说道:“我就说嘛!黄道玄这老儿用剑还行,但医病治伤,可是大大的外行!自己明明伤了‘手厥阴心包经’,却硬说是伤了‘手太阴肺经’,呵呵,当真是老糊涂!”
周青祉不懂医理,只得问道:“这是何意?”何言暗捋须道:“尊师胸口染寒,以为伤及‘中府’、‘云门’二穴,后遭寒气扩散所致,其实不然。若伤‘手太阴肺经’,寒气迟早游入中焦,应是腹部生寒才对,没有胸腔入寒的道理。”
周青祉听他这么一解释,更觉如听天书,全然不懂,索性又问:“那家师究竟伤了哪处穴道?”何言暗斜他一眼,说道:“尊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这内伤定是与人狂拼内力所致,我说得对不?”周青祉连连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何言暗抿了一口茶,续道:“嗯!那便是了!这‘三才寒冰剑’乃至阴武学,不但招式毒辣,且内力阴沉,你师父就是被这阴寒之力所伤,依我断定,尊师在与对方比拼内力之时,定是以一敌众,对不对?”周青祉听他推断得全然无误,当下心感佩服,又是连连点头道:“不错,家师当时以一敌三!”
何言暗脸上又浮现一层得意之态,接着说道:“以一敌三,尊师好深的内功。这世间的武学高手,往往自以为身怀上乘内功就可以所向披靡,实则大错特错。须知再强大的内力,但若与人拼至极限,也往往会伤及自身的。内力越强,反噬之力就越大,再加上外力之侵扰,便极易受内伤了,所以今后与人比拼内力时,千万记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周青祉听罢,不禁沉声道:“家师正是因为殊死一搏,这才酿成此果……”何言暗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尊师必是竭力相抗,最终导致寒气由掌心‘劳宫穴’侵入,连伤‘曲泽’、‘天泉’、‘天池’三处要穴,此三穴失守,寒气入体极快,幸亏尊师内力深厚,否则整条‘手厥阴心包经’都将受损,且有伤及任脉之危险!”
周青祉听得一片骇然,他未能料到,黄道玄的内伤竟如此严重,当下颤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何言暗此刻才起身,轻摇蒲扇,说道:“呵呵,这‘手厥阴心包经’临着三焦,难怪你师父以为伤了肺经,别慌别慌,有救的。”周青祉赶忙深深一鞠,说道:“全仰仗何药王了……”何言暗嘿嘿一笑,道:“好说,好说,有钱就医得。”说罢看了江海岳一眼。
江海岳这汉子,定是一诺千金,当即便道:“何药王,你放心,这银子我来出,如若不够,你按月从我工钱里扣了便是!”何言暗双手一背,又道:“好说,好说!嘿嘿!”
周青祉见江海岳如此仗义,心中当真感激无限,于是便道:“江兄,今番多谢你援手,这银子算是我周某人借你的,你写个借条来,他日我必定偿还。”
江海岳连连摆手道:“这身外之物,还它作甚?周兄,贵派抗金百余年,一直深得江湖正道称颂,他日尊师伤愈,必定老当益壮、生龙活虎!到那时,再把那女真贼人杀个片甲不留,哈哈,我这百两银子救得一个抗金英雄,这钱花得真心痛快!哈哈哈哈!”
何言暗听了这话,也是哈哈大笑,说道:“年轻人,懂个屁!”说着便移步走入屏风之后。周青祉赶忙追问:“何药王,家师的伤究竟怎么个治法?”只听屏风后方,何言暗问道:“你师父眼下可在闭关疗伤?”周青祉道:“正是。”何言暗又问:“只他一人吗?”周青祉道:“还有我两位师弟从旁助力。”何言暗道:“嗯……以三人之力,应该可以暂时抑制寒气蔓延……来得及,来得及。”
周青祉心下略显着急,就又问道:“那家师所求之药,何药王能否尽快赐予?”何言暗却不耐烦道:“着什么急?你师父又死不了!我明日便吩咐远志去采药,最晚两日后便开始炼药,尊师按照我的方法服药,嘿嘿,自然是药到病除!”。接着又打个哈欠,懒声说道:“行啦!出去出去,我先睡一觉!”
周青祉这才松了一口气,当下又行个礼,连连道谢了一番,便与江海岳一起出屋去了。刚到屋外,便听何言暗拉着长音,吟诗一般大诵:“有钱看病,没钱等死;江湖中人,正邪皆医;寻常百姓,贫富不理。”如此反复念了三五次,又听他迷迷糊糊地咬出一句话来:“我才没有破例,没坏了规矩……”话落不多时,便听得屋内鼾声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