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出了镇云庄,心中怒气却不曾减,衣襟通通被水浸湿,浑身湿漉漉的,鞋袜也都湿了,池塘之中的苔草贴在袜底,黏糊糊的,走起路来甚是难堪。
她带着自己的一行人马,在大同府西街大道的正中央悻悻而走,手下的剑客们知晓她此行做足了准备,本来是志在必得,但千算万算,却终究一计落空,现下心中定然失意得很,故而谁都不敢扰她。这数十人便安安静静地自西街一路行去,每个人都闭着嘴,不敢开口讲一句话。
转过西街,又行了一小段路,见前面街道旁有一间客栈,那客栈较小,规模也不起眼,显然并非元骏的产业。白衣女子将辰朔风叫道跟前,吩咐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路都走不得,咱们便在前面这家客栈落脚,我要梳洗一番,换些衣服。”
辰朔风当下便前往客栈,吩咐掌柜的将房间打扫干净,未时雨去吩咐店小二准备饭菜,申同云则招呼其他人进客栈休息、用饭。
待得房间准备妥当,那白衣女子便再次吩咐三人道:“我先去打理一下自己,你们也都各自用饭去吧,饭后我还有事和你们相商。”三人齐声应了,便与其他剑客们五六人围一桌用饭,那白衣女子则拿了自己的包袱,独自进入二楼的客房中。
推开房门,但见浴桶之中雾气袅袅,白衣女子伸手试了试水温,顿觉身子劳累得很,当下便插紧门闩、遮严窗帷,随即褪去薄衫,将身子慢慢浸在水中。她本想闭目养神,稍加调息,但脑中却不停闪现周青祉和自己比剑的场景,她心下极是混乱,不禁在想:“那姓周的汉人男子坏了我的大事,我心中自是恼怒,却怎地现下又没完没了地想他不停?”一念立转,又想:“是了!定是因为此番我输得太过冤枉,心中记恨他,所以刚才一路上脑中所想全都是他。哼!下次遇见他,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那白衣女子心下这样想着,但她自己明白,今日的此种想法,全然不同往昔的种种对敌之意。昔日她遭人挫败,心下只想着习好剑术,觅得时机打赢对方。虽是心中日日想着对方,却是在提醒自己,莫要忘记自己剑术不如人家,定要努力用功,有朝一日胜了对方。
然则今日却大为不同,她心下也想着要再寻机会与周青祉比剑,定要胜他,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种别的原因,促使她想再次见到周青祉,至于这原因究竟是什么,她自己心中亦是弄不明白。
渐渐的,那白衣女子生了睡意,朦胧之中又看到周青祉揽住自己腰间,将自己从水中救起的场景。她凝望着周青祉的双眼,浑身酥软无力,任由他抱着自己却无力挣脱,心中甚至增添了少许愉悦之感。
突然间身子一颤,但见周青祉放开双手,她只觉自己急速下坠,重重落入水中,一时间周身冰冷无比,立时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心中砰砰乱跳,只觉身子微凉,这才知道自己刚才睡了过去,桶中浴水早已散尽了热气,变得微微泛凉。
白衣女子急速喘息着,她心中再清楚不过,自己活在这世上二十二载,终日与江湖、刀剑为伴,性子过烈,全无女子的温柔之息。她做过无数次梦,但从未有一个梦会如今日这般,竟梦到一个与自己仅仅见过一面的男子,而且梦中还心怀愉悦之感,想到这里,她双颊之上不禁泛起一阵淡红。
白衣女子现在似乎有所明白,纵然自己的性情烈过男子,但终归是女人,与天下女子无二,终要面对一些身为女子所应该面对的事,那便是必有一个男人闯入自己心扉,从此芳心暗开。但这一切对于白衣女子而言来得又太过突兀,一时间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白衣女子从未对男子有过任何好感,但就在今日,周青祉碰触自己腰间的一刹那,她似乎才第一次有了异样的感觉。那一刻她想过挣脱,但终究还是放弃了,她想要这种感觉多停留一刻,因为这感觉对于她来说太过奇妙,是她身为一个女子多年来从未体会过的感觉,甚至这种感觉方才让她忆起,自己终归是个女子。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心中问自己:“倘若下次真的有机会可以杀周青祉,那么自己当真下的去手吗?”
心中越想越乱,额间竟然薄薄地渗出一层香汗来,霎时间只觉心烦意乱,挥起双手奋力朝水中拍打而去,一连拍打了十几下方才停手。看着自己的身躯浸在一桶不停荡漾的凉水之中,感受着凉水一次又一次冲击着自己的肌肤,那白衣女子的一颗芳心久久不能平静。
沐浴梳洗过后,她方觉心神渐渐平复,这才换了衣饰、施了淡妆,简单用了些清淡饭菜,便将辰朔风、未时雨、申同云三人唤入屋中,准备再议擒拿黄道玄之计。
辰朔风一向谨慎,他见白衣女子初来中原便被汉人算计,心中也多了几分不安,便开口道:“门主,咱们此次来大同府,已然做足了准备,却未曾料到汉人如此狡诈,手上功夫不行,便使诡计,竟然欺辱我等不识水性,当真可恶!我看擒拿黄道玄一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白衣女子斜了他一眼道:“咱们可以从长计议,但国家大事可等不了许久。现如今咱们只要擒了黄道玄,便有机会令我国军力脱胎换骨,到那时,我国一统天下便指日可待!”
申同云听了那白衣女子的话,在一旁接口道:“门主说得不错,早一日擒了黄道玄,我国军力便能早一日壮大,咱们既然来了,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说罢又对辰朔风道:“朔风,你做事总是瞻前顾后,被汉人算计了一把,便心生退意。哼!汉人虽然狡猾,咱们吃得一次亏,便再不会吃第二次!”
辰朔风却道:“我曾听闻,中原武林一向变幻莫测,高手大隐,咱们这两日所见,不过是些泛泛之辈而已,即便如此,千防万防,还是着了对方的道。这中原武林,水深得很,咱们初来此地,还是谨慎为好!”申同云道:“那如你所说,咱们眼下是进退不得了?难道要我们天天窝在这小客栈里想法子不成!”
未时雨见他二人争吵不停,便有意缓局,当下呵呵一笑,说道:“你二人一说话便吵起嘴来,如此争来吵去,终是解决不了问题。”白衣女子也跟着说道:“不错,你二人各自有理,但如此争吵下去,不过平白浪费了时间。”接着转头问未时雨道:“时雨,依你看,现在该当如何?”
白衣女子与这三人相处多年,深知他们性情。辰朔风处事谨慎,每每行事都要仔细思量,遇大事则有些犹豫不决;申同云则性子过于急躁,凡事不会变通,常以一己蛮力解决问题。这三人之中,只有未时雨处事较为得当,且他性情中和,遇事往往权衡精准、当机立断,是以白衣女子遇到大事,多数情况还是想听未时雨的看法。
未时雨一脸正色,说道:“我们虽是做了准备、反复推想了计策,初时的所有谋略,也都如咱们所设想的那般,并未受到什么阻碍。这一则是门主骁勇,二则是咱们运气好。”白衣女子点头道:“说得没错,我太高估镇云庄了,没想到那元骏如此不堪一击。倘若他庄上真的藏个武学高手,那我等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未时雨接着道:“咱们占尽优势,何以会落败?”申同云在一旁咬牙切齿地说道:“汉人奸诈!就会使些下作伎俩,单凭真本事,便不是咱们的对手了!”未时雨笑道:“此番败在汉人一个星点小计之上,并算不得什么。依我看来,此次我们是败在自己攻势过猛之上了。”
白衣女子不解道:“时雨为何这么说?”未时雨答道:“我们第一日摘了千门赌坊的匾额,第一计已然是成功了,现在想来,本应缓几日,观察一下对方动向,再决定攻与不攻,但我们操之过急,第二日便攻入了镇云庄。”申同云道:“对敌一向讲究以快制慢,哪里有得了势还要缓几日再攻的道理?”未时雨道:“你这方法对付别人可以,但若对付汉人,就差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