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1 / 1)

远方的雪山占领了反光镜一半的画面,蜿蜒起伏的公路连接着工厂入口生锈的栅栏,前方的视野开阔平坦,就像一整片泛着棕黄色的布面。贝塔尼加快车速,飞石和沙砾都被甩向他们身后,弯道旁边的路牌全是凹凸不平的坑洞,不知道它们被轮胎抛出的石块砸中了多少次。

直到仓库和管道上的字母和图案全都清晰可见,贝塔尼才松开油门,福特缓慢地向入口的栏杆滑过去,看到工厂的保安向他们招手,贝塔尼和米娜同时摇下车窗。

要想触动摆在荒野中间的铁块,就必须主动出手去感受摩擦激起的火花。工厂里机械的喧嚣完全超越了墨西哥黑帮的地下赌场,叉车在仓库里的集装箱中间穿行,毫无节奏的巨响不断从锅炉和柴油机引擎里如爆裂的岩浆一样喷发出来,空气和地面好想都在颤抖,震耳欲聋。

贝塔尼的计算很准确,福特在没有制动的情况下,滑到栏杆前面就停下了。两个保安同时向他们走过来,脸上相似的表情再搭配上同样的制服,他们看起来比刚出生的双胞胎还要相似。

“你们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请问这地方能供我们参观吗?”

“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想见你们的主管。”贝塔尼说。

那两个保安相互看了看对方,然后很严肃地回答:“这儿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别妨碍我们工作!”

“给你们的总管打电话。”

左边那个光头保安用手指向一块写有“闲人免进”的牌子,“我不想重复说一句话,返回你们来的地方去。”

“但我们还没订回家机票。”

“嘿,你们想找麻烦吗?”

“如果你们想从背后偷偷抽一根铁棍把我们赶走,或者在我们的车上砸出一个窟窿,我保证你们的主管很快就会找你们的麻烦,这个解释够清楚吗?”

“你想威胁我?”光头保安把头伸到车窗旁边。

“我喜欢实事求是,不喜欢虚张声势。”

“我信你一次。”他说,“告诉我,请你们来的那一位主管的名字好吗?”

“洛达?奥斯比。”

“什么?”他站直身体,“你是在开玩笑吗?”

“这是洛达的工厂,至少三年前是。”

那两个保安凑到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然后其中一个盯着贝塔尼,说话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

米娜歪着脖子,把手搭在车窗上,她看到刚才说话那个光头保安走过去敲打那扇绿色的小门,还把脸贴在门上,好像正在和门内的人说话。米娜的脑海中浮现出绿色的油漆粘在保安脸上的样子,她轻轻地碰撞贝塔尼的手肘,然后对他说:“你看,现在有点像了。”

还不到半分钟,光头保安走回来,对着他的同事打了一个响指,示意立即抬起栏杆,然后又给贝塔尼指了一个方向,让他把车停到一堵涂鸦墙前面的黄线内,和旁边那辆黑色雅阁并列在一起。

米娜下车以后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工厂里根本没有人正在注意他们,叉车,机械,所有东西都在正常运作,刚才那两个刁难他们的保安也回到了入口旁边。贝塔尼锁上车门以后,踢倒了一个放在他车门旁边的汽水易拉罐,那地方很脏乱,到处都可以看到没有清理的垃圾,他抬头向山坡上的紫色公寓眺望,虽然距离很远,但他感觉奥博尔和乔纳此时正在和他对视。

伴随着很刺耳的声音,那扇绿色的小门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穿深绿色外套的男人,他弓着背,眼神空洞无力,精神状态显得萎靡不振,就像一个刚从越南战场撤离的美国士兵。

他问:“你们是洛达的朋友?”

“算不上朋友。”米娜回答。

“如果不是朋友,为什么会来这儿找他?”

“你呢?你和洛达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很苍老无力,“我的名字是阿克列?安德鲁,有人叫我白化石安德烈,也有人叫我神秘富商。”

“你买下了洛达的工厂?”

“我爸爸是一个企业家,表面上风光满面,但屁股底下却暗藏了大笔肮脏的买卖。在弗里斯一家人死后,警察终于挖出了他的真面目,一个不择手段的老疯子。他完蛋了,家族、财富、名声,全完了。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爸爸对我提到了一个秘密,我在瑞士银行有一个秘密帐户。后来洛达的生意走向尾声,在他失踪以前,工厂被抵押了出去,而我却在这里看到了一线生气,于是用那笔钱从政府手中买下了这里。现在看来,那是个正确的决定。”

“为什么让你的保安放我们进来?”贝塔尼问,“你好像对洛达?奥斯比的过去很感兴趣。”

“我正在老去,虽然这身体还没能度过属于他的第四十年,但你们能想到的慢性疾病都在我身上集于一体。哈,真是一个可怕的玩笑!但我至少还保留了一点小小的私人爱好。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亲人都离我而去,现在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嘿,你们听说过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吗?”

米娜皱起眉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回答正确!”他的声音变得嘶哑,“我正在调查洛达?奥斯比。”

“我不明白。”

“我必须解释,在我买下这座工厂的时候,并没有如此打算,那是我比我爸爸还要愚蠢,每天都把时间耗在这工厂里。后来积劳成疾,我的身体日益虚弱,躺在病床的那个我忽然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或许世界上真正能够取悦你的东西就只有童年的回忆和兴趣。你们要明白,那时候《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是我最喜欢的推理小说。在工厂生活了两年,我心里一直存在一个疑问,洛达?奥斯比在哪里?终于,我开始扮演二十几年前出现在我的幻想中那个最不可思议的角色,我想找到洛达的踪迹。”

“这故事很有趣,你在工厂里发现了什么东西对吗?”

“对不起,我应该如何称呼你们?”

“我是米娜,他叫贝塔尼。”

“米娜?一个很好的名字。”他说,“我想给你们看一些东西,如果你们感兴趣。”

他们继续交谈,步伐开始靠近那扇绿色的小门。阿克列?安德鲁走在前面,他用那种很绅士的动作做出一个夸张的邀请,那动作让米娜神经绷紧,她很担心门的侧面会忽然蹿出两个人,用枪口抵住她和贝塔尼的脑袋,或者给他们带上黑色的头套,但事实是:那里什么都没有。那扇门后面藏着一条很窄的楼梯,安装在墙壁上的木制扶手潮湿腐朽,到处都是裂痕和霉斑。

楼道里只有一个悬挂在顶部的白炽灯,三个黑影被投射在暗黄色的墙壁上,楼梯的前方又出现了两道门。阿克列拿出钥匙,前面是一道铁门,门内的空间被布置成一间简陋的会客室,那里有一张很矮的红木茶几,一套经过多次修补的牛皮沙发,旁边的书橱上整齐地摆放着纸张泛黄的旧书。房间左侧的墙壁上有一扇窗户,用一副深色的窗帘遮着。窗户旁边的方桌上摆了一台手摇式咖啡机,因为被窗帘阻挡,稀少的光线使咖啡机的明、暗出现了明显的梯度,就好像在看一幅色彩对比鲜明的工业革命时代的油画,寓意着孤独的沉思。

这三个人分别坐在茶几的三个方位,彼此都谨慎地盯着对方的脸,就像三个危险的阴谋家正在一间密室里策划什么可怕的偷袭,虽然有共同的目标和利益,却又在相互遮掩、防范。贝塔尼轻声咳嗽,那声音除了打破寂静,没有做出任何贡献,沉默仍然笼罩着狭小的空间。

阿克列向前倾斜身体,从茶几上的牛皮纸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照片。他分别看了看米娜和贝塔尼,说:“你们肯定对这东西很感兴趣。”

“一张照片?”

贝塔尼把注意力转移到图像上,那张照片是黑白的,上面的人物显得模糊不清。中间那个戴金首饰的中年女人牵着一个男孩的手,旁边还站了一个戴圆框眼镜的老头,他们身后的背景是一家名叫“爱尔兰人”的糖果屋。

“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贝塔尼问。

“那男孩就是洛达?奥斯比。”阿克列指着照片背面的花体字幕:洛达七岁,他继续说:“我以前猜测旁边这两个人是洛达的妈妈和祖父,直到上个月我发现了一张洛达九岁时和他妈妈的合影。”他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张照片,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洛达和妈咪。阿克列揉揉眼睛,“这一看就是小孩儿写的,洛达九岁的字体。你们看,这两张照片上的女人完全不同。”

“这些照片是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这间房子里。”

“在这儿?”米娜问。

“没错。摆在你们眼前的这些东西,只有沙发和茶几是我两年前在二手市场上买来的旧货,它们原来的主人是一个肥胖的澳洲妇女。那边的书橱和咖啡机在我买下这工厂的时候就放在这房间里,他们以前是洛达?奥斯比的财产。我来这儿的时候,这地方并不是现在这样,书橱是空的,上面只放了几本史蒂芬?金写的恐怖小说,它们的封面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洛达那家伙竟然把照片藏在那些书里,他肯定是一位忠实的读者。”

“那些书还在吗?”

“当然在!它们被我放在那边的书橱里。没错,我检查过很多遍,那些书里没有其它线索,如果你们想看,现在可以拿出来。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看恐怖小说,三年前差点就决定把它们都当成废品卖掉,那些恐怖的想象在我的心里造成了很大的阴影。”

贝塔尼捂住下巴,“安德鲁先生,除了照片以外,你还发现了其它东西吗?”

“有一封寄给洛达的信。”

“谁写的信?”

“奥立佛?乔布斯。”他耸耸肩,“如果这家伙不是同性恋,肯定就是洛达的婚外情人。”

“现在那封信在哪儿?”

“被我弄丢了。”

“什么?”

“我不是一个擅长整理东西的人,拿出来的东西绝不会惦记着放回去。在童年时期不知道弄丢过多少东西,那时候爸爸总是说,如果把我丢掉的东西都换成钞票,都足够建立一个金融帝国了。”

“很抱歉,安德鲁先生。无论你童年是幸福的也好,是不幸的也好,我对你的那些故事没有任何兴趣。”米娜说,“告诉我,关于洛达?奥斯比,你还知道多少?”

“不很多。他的妻子名叫加芙列拉,在他们在结婚后两年,加芙列拉被检查出不能生育。这或许可以解释奥立佛给洛达写封信的原因。”阿克列说话的同时,双手在空气中画圈,“和所有出轨的男人一样,洛达也不希望别人发现他和奥立佛的关系,所以才会把奥立佛的信藏在工厂里。为了避开麻烦,我认为洛达绝对不会告诉奥立佛,说他决定离开阿根廷,所以在媒体对奥斯工厂主的报道开始以前,我认为奥立佛不会离开乌斯怀亚。”

米娜在脑袋里设想出一种可能性,洛达发现妻子不能生育以后情绪低落,奥立佛的出现让他对未来又看到了一线希望。假如奥立佛接近洛达的本意并不是寻求所谓的爱情,如果她是乌鸦旅的外勤招募员,提前研究过洛达的心理状态,只要利用当时的处境顺水推舟,制造出一些看似巧合的邂逅,很容易就能找到实施计划的机会。她可以选择和洛达上床,先通过情感这张牌渗透他的意识,再利用欲望的诱惑彻底击溃他设置在内心的道德防线。极端主义会想尽一切办法扩充自己人脉,亲人招募亲人,兄弟招募兄弟,这种情况在过去的情报里并不少见。

“洛达没把那封信毁掉,就说明他和奥立佛已经建立以感情。假设洛达和奥立佛一直保持联系,他和家人的失踪就另有原因。”

“但我们现在无法确定他们的位置,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所以你的这些假设都变得毫无意义。”

艾米莉无法反驳,但她相信格里克西想要的线索绝不可能就是几张废纸,她问阿克列,“除了照片和信件,还有什么东西吗?”

阿克列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摇头。

“你确定?”

“是的。洛达没在这儿留下很多东西,他肯定没打算再回阿根廷,我认为他很可能去了智利。但如果你们对那几本恐怖小说感兴趣,可以把它们拿走,我不会介意。”

“安德鲁先生,你仔细想想好吗?”贝塔尼提醒他,“比如笔记,或者是光盘。”

“没有。如果有那些东西,我肯定会告诉你——”

这句话没有说完,他的声音忽然停下来。米娜感觉阿克列想到了什么东西,而且是很重要的东西。

“有一个盒子。”他抬起头,“我的上帝,肯定是那个上锁的盒子。”

“什么盒子?”

“一年前我在工厂的地窖里发现了一个上锁的盒子,那内嵌的密码锁根本无法打开。当我摇晃那盒子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哐哐’的响声,那时候我对洛达的事情毫无兴趣,所以就把它放进了储藏室。”

“我们现在想看那盒子。”

“没问题。”阿克列说,“如果你们能打开那盒子,我也想知道洛达在那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你刚才说——储藏室?”

“没错,就是隔壁那个房间。你们肯定已经注意到了,楼道里有两道小门。”

“嘿,你介意我们查看你的书橱吗?”米娜问,“和洛达一样,我也很喜欢史蒂芬?金的小说。”

“当然没问题。如果我没记错,它们应该放在书橱第二层最左边。”

“安德鲁先生,把那盒子拿过来好吗?我以前研究过开锁的秘诀,也许今天可以向你们展示。”

阿克列离开房间,米娜对贝塔尼打了一个响指,他们都走到书橱面前。这个老书橱表面磨损的程度比楼梯上的扶栏还要严重,放在上面的书本都很陈旧,可能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它们的封皮看起来都显得油腻腻的。米娜用指甲在那些书本的侧面划动,最后停在第二层最左边那几本恐怖小说身上。不管她现在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发现都让她感到深为不安。

书橱一共有四层,从最上面开始,按照杜威图书分类法,除去这里没有的三种类别,信息科学、哲学、社会学、应用科学、艺术休闲、文学、传记都非常准确地排列在上面。虽然查看书橱的理由是一句谎言,她以前并没有看过史蒂芬?金的小说,而且以后也没有打算看。五秒钟过去了,米娜的手指仍然停留在第二层左边那些恐怖小说的侧面,她想起了一个很明显的矛盾,一切就发生在几秒钟以前。

“米娜。”

“你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贝塔尼摇摇头,说:“嘿,你还想检查一次那些书吗?”

米娜摇摇头,“你发现了吗?这些书本排列整齐,分类有序。”

“这也有问题吗?”

“阿克列的记忆很好,他甚至记得书橱第二层最左边放着史蒂芬?金的小说。但他说自己从不整理东西这句话,很明显是一个可笑的谎言。”

“我不明白,这谎言毫无意义。”

“他在撒谎,贝塔尼。”

“可是——为什么?”

“那家伙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他说有一个上锁的盒子对吗?”米娜忽然停下来,“嘿,刚才阿克列是独自一人出去的,你记得吗?”

他们彼此都看着对方。

“噢,该死!”

贝塔尼朝门口跑过去,他用力转动把手,但是没有效果,门被锁住了。他明白这是一个圈套,气愤地握紧拳头向门上砸去,虽然他知道这样毫无意义,就算用尽全部力气也不可能把铁门砸穿。“那个该死的老戏骨!”他换了一个姿势,侧身往门上撞去,来自肩膀的疼痛并不能平息他的愤怒。

米娜走到唯一的窗户旁边,那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涂鸦墙。锅炉和引擎的响声说明工厂还在正常运作,没有看到危险,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什么都没有,这说明什么呢?她忽然吼到:“贝塔尼,快到这儿来!”

说话的同时,米娜把窗帘从悬杆上扯下来,房间顿时变得明亮,后面那扇窗户不大,被金属窗框分成左右两半,两边的玻璃上都贴着一层浅蓝色的膜,周围都被黄色的粘胶密封住。她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手摇式咖啡机身上。就在那时候,阿克列忽然出现在她视野的角落里,而且正在向涂鸦墙逼近,正在走向那辆黑色的雅阁。

米娜把咖啡机举过头顶,向窗户砸过去。左半边的玻璃从中间开始破碎,画面瞬间化作无数粉末和碎屑,咖啡机坠落楼下,被摔成了一堆废铁。她没有等待,手肘对准右半侧玻璃的裂缝撞过去,这半窗户受到刚才的冲击已经破裂,很容易就被她彻底粉碎。

“跨过去,抓住它!”

米娜把窗帘的一头递给贝塔尼,然后把另一头紧系在窗框中间的金属分界线上。那动作非常流畅,就好像舞蹈家早在后台练习过一千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她抬起右腿,同时伸手抓住贝塔尼的衣领,从窗口跳出去。

所有的重量全部施加在贝塔尼身上,那时米娜的身体悬空在建筑外面。重心已经飞到窗外,贝塔尼的上身正在不可逆转地向后翻倒,他的双腿还勾在窗台上,感觉额头上的血管一阵疼痛,他发出的尖声很快就转变成了恐惧的哀嚎,那条窗帘变成了他手中救命的稻草。上下发生颠倒,他仰头看到是灰色的地面,还有米娜的双眼,黑色雅阁的轮胎开始旋转,车身开始离开涂鸦墙前的黄线。

“笨蛋,你在做什么?快把腿松开!”

米娜的声音还没有消散,就在感觉到身体向下坠落的那一瞬间,所有低音乐器的大合奏,那爆炸声让耳膜向内凹陷,还有那可怕的光亮和铺天盖地的黑烟屏蔽了眼前的一切光亮。

贝塔尼感觉到冲击波来袭,好在他的双腿在爆炸发生以前就已经不堪重负,脱离了窗台,在窗帘被完全拉抻以前,上下再一次颠倒,他的身体在空中完成了一次翻滚,为了保护关节不被扭断,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松开右手,让身体顺应重力和空气的冲击做出姿态改变,只留下左手继续抓住窗帘的外端。

在身体经历一次剧烈的颤动以后,窗帘被完全拉伸,正在坠落的各种碎片在他们脸上划出道道伤痕。米娜的一只手还拽在贝塔尼的衣领上。她低下头,估计双脚离地面的距离还有两米左右,她松开抓住窗帘的那一只手,顺着贝塔尼的身体向下挪动,直到双脚和地面的距离缩短到刚才的一半。

米娜松开手,弯曲双腿,在她接触到地面的同时,听到雅阁引擎的咆哮,那道黑影冲破了工厂入口的栏杆。她迅速拔出手枪,扣动扳机,贝瑞塔“美洲狮”的火力在雅阁的后备箱上留下了一个大洞。米娜站起来,看到贝塔尼蹲在她的身后,正在用手揉他的脚踝。

“嘿,你还好吗?”

“真该死!你跳下去了,竟然把我一个人留在那上面。”

“时间紧迫。”米娜指着他们的福特,“阿克列跑了,我们去把他拿下!”

贝塔尼点点头,他摇摇晃晃地靠近涂鸦墙,可能是受到接触地面时那股冲击,也可能有什么碎片插进了他的脚踝,工厂的建筑里里外外都能看到金属,那些碎片如果在爆炸时飞起来,杀伤力不亚于刚出膛的子弹。贝塔尼坐进车里,但脸上的表情还保持在身体被拽出窗口的那一瞬间,这样的开头已经超出了昨晚制定的任何一个方案,阿克列肯定受到了警告,中间肯定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二楼窗口里的火焰还在继续燃烧,黑色的浓烟开始向更遥远的地方扩散。福特的引擎开始工作,他们看到刚才那两位面目狰狞的工厂保安抱着消防器,正在不知所措地踢打那扇挡在楼道外绿色小门。贝塔尼加大油门,轮胎碾过被雅阁撞断的栏杆,车身摇晃着冲出了工厂大门,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们。

那种颠簸的感觉,米娜眼前忽然闪过那黄色的鞋盒。同样是爆炸,她又想到了四年前的巴格达,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晚的梦里,哈尔斯倒在地上和她对视,提到兰利的女人用手按住她的伤口,而迪拉尔却离她越来越远,甚至看不到他的轮廓了。

“真该死,那老混蛋竟然在工厂里安装炸弹。”贝塔尼用一只手控制着方向盘,“难道这就是格里克西想要的礼物吗?”

“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想杀我们的人只有阿克列一个,如果乌鸦旅控制了整座工厂,你别想着现在还有机会抱怨。”

“关于洛达,那些东西都是谎话对吗?”

“不清楚。”

“什么该死的密码锁盒子,那老东西的演技太他妈好了,都可以进军奥斯卡了!”

“有人警告过他。我们进工厂以后,发生的每件事都被计划好了。”

贝塔尼加快车速,他透过反光镜看看工厂上空的黑烟,“不知道奥博尔和乔纳会有什么反应,我们可没在计划提到今天会有爆炸。”

“他们不傻,肯定不会轻举妄动。”

“你认为阿克列是乌鸦旅的人吗?”

“这个问题最好让他亲自回答。”米娜从放在后排的背包里取出另一把手枪,“那家伙肯定没想过我们能逃出来。只要一个计划失败,命运的天平就倾斜了。”

贝塔尼把油门送到最大,松软的泥沙被送到空中,如果在沙漠,车后肯定早已拖出了一条流星尾巴。

福特开始逼近黑色雅阁,米娜摇下车窗,解除保险以后,用枪口对准雅阁的轮胎。在她扣动扳机的同时,雅阁忽然往公路右边变道,左侧尾灯被子弹击中,脱落的残片向旁边飞射。“该死的混蛋!”米娜连续打出三发子弹,后车窗中弹以后立刻崩裂,发亮的碎屑在马路上跳动翻滚。

车速没有减慢,米娜继续向前方发射子弹,看到雅阁右侧的尾灯忽然发亮,猛烈的碰撞带来一阵地动山摇,她体验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那时他们的车头已经陷进了雅阁的尾部。米娜睁大眼睛,后窗和前窗,两辆车连成了一个畅通无阻的通道,她看到阿克列忽然转身,他那可怕的枪口正透过雅阁那只剩下几块玻璃片的窗洞,放射出令人震颤的冷笑。

“快趴下!”她大吼。

紧随而来的是一场可怕的噩梦,连续的射击在福特的挡风玻璃上打出五个大洞,玻璃碎片甚至溅到了后排的座位上。贝塔尼和米娜都缩在座位前面,他们把身体降低到能够达到的极限,这时候顾不上该死的行车安全,米娜迅速举起手中的武器还击,一阵连射,她的枪声和阿克列的枪声混杂在在一起,她没敢抬头,那时贝塔尼的脚仍然重重地踩在油门踏板上。

又是一阵晃动,枪声没有结束,贝塔尼忽然转动方向盘,雅阁的后保险摔在公路上,福特摇晃着转到左边那条车道上,看到速度表盘上的指针迅速右偏,贝塔尼立即直立身体,两辆车并为一排。

“他妈的混蛋!”

车身发生碰撞然后又马上分开,贝塔尼用力向左转动方向盘,向黑色雅阁压过去,这一次碰撞更加剧烈,听到外壳变形的破碎声,夹在中间的后视镜被粉碎,镜面从镜框中弹出。两辆车分开以后,又传来枪声,仅剩的车窗玻璃也开始破碎,旁边的铝合金框架开始变形。等到中间的缝隙越变越大,两辆车都一致地加大力度向中间猛烈入侵,车速没有减慢,引擎继续咆哮,两辆车的车身开始摩擦,相互之间开始划动,外壳被撕裂、扭变,激起火花,发出刺耳的尖叫,门框开始向内凹陷,不断地发出“咔咔”的声音。

两道车门粘在一起,阿克列就在她身边,距离还不到半米,他的脸颊紧绷地像一块冷冻肉,双手正握在方向盘上。那是一个反击的机会,米娜的拳头越过车窗,直接击中他的喉结。看到阿克列举起手枪,她忽然站起身来,身体悬挂在车门上,按住阿克列持枪的肩膀。

“该死,快回来!”贝塔尼紧抓米娜的上衣。

那连接即将分开,阿克列扣动扳机,子弹击穿雅阁的车顶。米娜抓住他的右手,向车窗碎片的边缘撞去,一声惨叫,他松开右手,手枪从两车中间的缝隙里坠落,米娜的身体落回座位上。

“混蛋,你在想什么?”

贝塔尼的手背打在米娜肩上,“想被那混球拽过去,还是被压成他妈的肉酱?”

“都不想。”

“我的上帝!以后别像刚才那样好吗?”

她没有回答,手指对着粉碎的前窗,“如果我的视网膜没出故障,我们和雅阁的距离好像正在拉长。”

在前方五米,阿克列?安德鲁忽然把头探出车外,米娜看到他手中还有一把黄铜色的手枪。该死,要扣动扳机吗?她的手指没有动,因为她清楚,经过刚才那阵盲射,“美洲狮”的弹夹里只剩下了六颗子弹,而她不能让阿克列嚣张地逃走,他是唯一的情报来源,格里克西的事情不能就这样结束,难得来到乌斯怀亚,他们在世界尽头的旅程不能留下遗憾。

米娜正想着最严酷的训练,但她没有想到,雅阁的钢架内竟然爆发出闪光,一阵巨响,并掀起一阵热浪。贝塔尼用尽全身力气向右转动方向,手动拉杆和制动踏板同时都运作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极限。燃烧的雅阁从眼前一闪而过,以一个极大的夹角,被爆炸所吞噬的残骸冲出公路,与旁边的岩石对撞,然后被分解成无数块。

雅阁的金属框架继续燃烧,无数不规则的部件散落在旁边。贝塔尼感觉自己的腿部出现了抽筋的预兆,他晃动米娜的身体,看着她那张沾满鲜血的脸平静地转过来。

“该死!今天的烟火表演可以赶上平安夜了!”她伸手去拿放在后排的背包。

引擎还在转动,前后车门都被卡住了,米娜抱住放在后排的背包,他们通过损坏的前窗离开了千疮百孔福特。米娜用贝瑞塔“美洲狮”的枪口对准了福特的油箱,她扣动扳机,这是今天经历的第三场爆炸。很容易想象,如果租车公司老板有幸看到这幅景象,表情肯定难看得滑稽。

黑色雅阁爆炸以前,米娜清楚地看到阿克列手中拿着一把手枪,那时候他并没被逼入绝境,相反,他正处于这场公路竞技的上风,没有理由把自己炸成碎片,肯定有人动了手脚,在车内安装了炸弹。

米娜从背包里取出一部黑色的老式手机,号码没用过,没有储存个人信息,她也没对任何人提起。而现在,她要用这部手机拨出第一个号码,确认脱离危险以后,她必须联系奥博尔和乔纳。

几秒钟以后,电话接通了。

“奥博尔,是你吗?”

“我的上帝!”对方的感叹,“米娜,你在哪里?”

“我们很安全。”

“这是谁的电话号码?”

“我们见面再谈。去把你的车开出来,三十分钟以后,我们在克马德大街见面。”

“乔纳也来吗?”

“不,让他在公寓待着。”

“收到。我现在……”

奥博尔还在说话,那枪声让米娜身体一颤,来自内的耳疼痛让她迅速把手机从耳边移开。她听到了喊叫声,奥博尔恐惧的叫喊声,“我的上帝!不,求你别开枪,我们可以谈谈……”接着又是枪声,连续的枪声。

“奥博尔?”

没有回答。

“该死!奥博尔,你还在吗?”

一阵滚动的巨响,那是奥博尔的手机坠落地面是上发出的声音,接着又是枪声。米娜挂断了电话,拔出手机卡后,她看着正在旁边按摩脚踝的贝塔尼。

“见鬼!我们遇到麻烦了。”

“奥博尔说了什么?”

“302房间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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