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华音本来正思忖着如何应付那三个问题,心想,不论他问哪一个,她就半真话半敷衍,想必也能蒙混过去。不意他却问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还是那么□□裸直白白的问题,一下子便傻了眼。
“等等等等。”伸出右手挡住他的眼神,仿佛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的脸红,“你违反规则!刚刚分明不是这个问题。”
手背后头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你刚才可没说不准改问题。”
“我没说不代表就可以啊。”华音强辩,“你这个问题太刁钻,我才不回答。”一边呼呼地对自己的脸颊吹气散热。
李秋狄换了个姿势,一条腿屈在石上,手肘撑膝,手背托腮,看华音的眼神柔和得像月亮旁边的光晕。
“那我换个问题。”李秋狄退一步妥协,“你和闵隽尘,是什么关系?”原想直截了当确定彼此的关系,不过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地诚实。有些事情不必急于求成,顺其自然也许更好一些。但是闵隽尘却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必须弄清楚。
乍听闵隽尘的名字,华音脸上疑惑了片刻,半晌,才喃喃道:“他啊,他是我的雇主啊……”
说完,见李秋狄一副挑眉不信的表情,心想,既是自己提出的游戏规则,怎好自己先作弊?左右这也不是个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便坦白道,“其实,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因为一次意外,差点死掉,是他救了我……”
“意外?”李秋狄皱眉,什么样的意外,竟让她差点丢了性命。她,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华音点点头,平静地进一步解释:“我跳了,咳,我是说,不小心落了水,差点溺死。被捞上来以后,是闵大夫救了我。幸亏他没听我二娘的话扔下我不管,要不,我现在早见了阎王了。”
李秋狄看着她:“你二娘对你很不好?”
华音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听说你是家中独子,父母又伉俪情深,想必不能理解。我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娶了二娘,又生了个宝贝女儿,俨然甜蜜的一家三口。我因为相,呃,我是说性格乖僻,不得父亲欢心,他向来对我不管不顾,二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么多年,回想起来,心还一抽抽的,有些委屈,华音抬头望着星空:“那一次我失足落水,父亲本不想救我的,后来请了闵大夫,二娘又想去将他打发走。想起来,最盼着我活下来的,竟不是我最亲的家人,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夫,你说,可笑不可笑?”
闵隽尘不仅救了她,还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如果不是他,她现在也许早嫁给那张家的傻公子,顶着那张丑陋的脸,过着暗无天日的人生。不知不觉,她已欠了他许多,这辈子,怕是也还不清了。
“所以你才替他做事,想报答他的恩情?”李秋狄坐到她身边,替她拢了拢鬓边的一丝乱发,道,“你的遭遇,倒挺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见华音有些迷茫,接着又道:“你也认识的,华大小姐。他们说,是那一夜宴会在花园,她撞见华珍珍抱着我,所以想不开自尽了。”笑了笑,“我当时一直不信,因为我晓得那些信不是她写的。可我毕竟不是她,不敢下定论。借口去探望华珍珍,好几回想去问问她,到底真实的情况是怎样?可是,她似乎却又忌惮我如蛇蝎,再也没同我说过话。”
话说到此,正勾起了华音心中的一个疑问,顺势便问了出来:“那当夜你在花园,确实是和二小姐幽会么?”
李秋狄朝她脑袋上敲了一记:“自然不是。”那夜,他收到华音的信,信上约他在花园见面,言是要说明一切。他原也想弄清楚,她到底帮何人代笔,没曾想,去了之后,却是华珍珍在等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结结实实被抱个满怀。他这么多年空有风流倜傥之名,实际上却洁身自好得紧,第一次被一个女子抱得死死,一时间竟忘了挣扎,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华音听罢,扼腕咬牙,没曾想,竟然是这样的内情,她那一跳真是白跳了……
“那后来你和华珍珍……”
“都说了,是借探望她之名去打听大小姐的消息。得知大小姐没事,我也再没去华府了。”
“可华珍珍说,你待她极好,还送了她好些东西……”
李秋狄愣了愣,似是在极力回想,后恍然道:“那些东西是少玄托我送过去的,我说了,难道她没听进去?”又突然转向华音,“你又怎么知道的?”
华音转了转眼珠子,支吾半天,憋出一个理由:“我有个远房亲戚在华府做下人……”
李秋狄:“你这远房亲戚倒告诉你挺多事情的。”
华音立即附和:“就是,他那人怎么这么多事?”
话毕,两人都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一夜畅谈,直到天边鱼肚翻白,两人才下了悬空山,骑马沿原路回去。
李秋狄控制着马的方向,对身前的华音道:“我从小到大,没一回像这次一样离经叛道,竟在新年丢下全家人。”
华音悠闲地靠着身后宽厚的肩膀,扬眉道:“所以说,冲动是魔鬼。假如你能明白这道理,现在你就能和华二小姐一起过新年放烟花了。”
“又是你亲戚告诉你的?”李秋狄侧目。华音不置可否,只定定地望着他笑。忽然见他低下头来,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已经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垂首,额头触上一片柔软,心咯噔了一下。
李秋狄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虽然此番过来,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不过也相去不远,你说是吗?”
华音听见自己低若蚊吟的声音:“你说是就是咯。”
头顶上传来一声温柔的低笑,发顶被揉了揉,低沉的嗓音道:“到家了,下马吧。”
因是偷偷离开的,李秋狄不能在洛阳久留,必须赶回金陵。华音担心他回去之后会被父亲责罚,李秋狄闻言,在马背上伸出右手:“那你陪我一起回去领罚。”
此话成功震住了那道娇小身影,令她杏眼惊恐地睁大。李秋狄赶紧收回手,略带失落笑道:“我吓你的。这便回去了,在金陵等你回来。”
说完,马头一转,“驾”一声,慢慢地朝来时路去。华音立在原地片刻,看着他的身影越行越远,腿忽然便不听使唤地追了上去。
“秋狄……秋狄……”一边跑一边唤着他的名字。
李秋狄从马背上回过头,见那个红色身影在雪地里急切地奔向自己,玉琢般精致的脸上,两道细长的眉蹙着,显得慌张不已。
心瞬间便温暖得一塌糊涂。一个翻身从马背上下来,朝她跑过去,接住她踉跄着差点摔倒的身子。
华音喘着气,心想,总算来得及,伸手便塞了一个物事到李秋狄手中,见他微微愕然,有些羞惭道:“做得不好,你不要嫌弃,不喜欢的话,以后再做个更好的给你。”
李秋狄摊开手掌,是一个小香囊。他虽没有恋慕过女子,从前却被扔了不少香囊,立即便晓得这是个什么意思。一时间,又惊、又喜、又激动,差点便萌生了留在洛阳的念头。
所幸华音还秉持着清醒,提醒他回去路上小心,又让他回去之后务必要向父亲好好道歉,不可轻狂忤逆,免得白白受罚。李秋狄一一应了,郑重地收好香囊,这次,是真的回了。
华音在洛阳一共待了一个月。正月二十之后,才从洛阳出发,回金陵城。这一个月,闵隽尘一封信也未捎来,倒是她,惦记着他和小谢,特意带了些洛阳的特产回去,打算去道歉请罪。
临出发之际,苏柔端百般叮嘱:“回金陵以后,一定要收敛性子,不要再胡闹了。如果有合适的人家,就不要再拒绝了。小姨孤单了一辈子,知道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望你能觅一良配,共度一生,也算有个依靠。”
这些话华音这个月不知听了多少遍,左右她也和李秋狄心心相许,只差个说明白的机会了,便应承了下来:“晓得了,小姨不用担心我。”
苏柔端见她神色倒不像敷衍,似是真的想通,这才放下心来。待马车行远后,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华音回到金陵已是两天之后,一进华府大门便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每个人都是神色奇异,全然没有过年后的喜庆。
问了夏菊才知,因为李秋狄临阵脱逃,华府和李府的新年联欢没有办成,华珍珍整整哭了三天,之后每隔一天就大闹一次,差点没把家里给搞得鸡飞狗跳。为了挽回和华家的联姻,这些日子,李侍郎天天上门拜访,还要拖上自己的儿子,每天不在华府吃顿饭便死活不走。
听罢来龙去脉,华音沉默了片刻,忽然啊的一声站了起来,对夏菊吼道:“你是说,李家现在天天在咱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