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刚入冬,御花园最多的便是各色的菊花。华音看得一阵百无聊赖,忍不住问季连城,她能不能先去歇歇脚,刚才跳舞那会不幸崴了一下,现在还隐隐作疼。
季连城白了她一眼,挥挥手让她自便,又道:“别走太远免得一会掉队。”
华音感激地点了点头,偷偷退到一处角落里,刚坐下来,就听见一些奇怪的声响。因为季连城等人已经离得有些远了,所以华音的第一反应是,大概是什么小猫儿小狗的跑到这花园里来了。
可仔细听听,却又不像,因为她隐约能听到人交谈的声音。
天生好奇心强的华音,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循着声音慢慢挪动身子,终于在茂密的灌木丛后停住了脚步。穿过灌木丛,她看见偏僻的角落里有一男一女。那个女子一身绫罗绸缎,貌似身份高贵,一双玉臂不断朝对面的男人脖子上缠绕,男子身穿藏青官服,清瘦白皙,不堪其扰地将她的手臂拿下来。
华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了不得了,她竟然发现皇帝妃子的□□了?这要是让人知道,她铁定逃不开被灭口的命运。想到此,华音当机立断,决定沿原路撤回去。
这时,她听到那个男的开口。
“公主何必这样为难下官呢?公主贵为金枝玉叶,与下官乃云泥之别,不值得自贬身价。”
这道声音好熟悉……她忍不住抬起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身影。
“你被我喜欢,就再不是地上的烂泥了。闵隽尘,我看得起你才给你机会,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如果下官不愿意呢?”
华音捂住胸口,她竟然没一眼认出来他。这个把她全家送进地狱的人,她竟然在这里重遇他……一时间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自己该拔腿就跑,还是该若无其事走出去和他打声招呼,僵着身子蹲在灌木丛中一时无所适从。
此时,那女子又开口:“如果你敢说一个不字,我就让你身败名裂,从此再无立足之地。”
好有分量的威胁。华音忍不住看向闵隽尘,不知他会做什么回应。她曾经以为她算是他的至交好友,对他亦有几分了解,可在所有真相揭开后,她才知道,自己对他一无所知。即便现在闵隽尘低头妥协,对这位公主屈膝逢迎,她也不会太惊讶,只是更好地证明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了。
不过,华音没想到,闵隽尘竟会拒绝得这样干脆。
“公主如果非要这么做,那就请自便吧。闵某不奉陪了。”说完,他回身,朝华音的方向走来。
直到此刻,华音才看清楚他的样子。几个月不见,他变得更加清瘦了,一张脸苍白得有些过分,头发在纠缠之间变得有些凌乱,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从前见惯了他低着身子坐着轮椅,现在看他健步行走,她竟觉得有些不真实,也一时忘了反应。
就在闵隽尘快要走到她藏身的灌木前时,只见那位被称作公主的女子忽然表情一变,双手揪住自己肩上的衣服一撕,下一刻,嚎啕大哭了起来。
闵隽尘停住脚步,回过头去,下一刻,又迅猛地转了回来,一双眼睛仓皇中带着怒气:“公主,请自重!”他加重了几分语气,可是身后那个人却一点罢休的意思也没有。
华音万万料不到,事情竟然转变成这样,公主真是彪悍……
尖利的哭喊声引起了御花园其他人的注意。第一个出现的,便是季连城。他脸色紧张地跑了过来,根本没有看到角落里衣裳破碎的公主,反而第一眼发现了藏在树丛中的华音,将她拎了起来,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华音摇摇头,朝季连城使了个眼色,季连城这才注意到初曦的存在。但也只是一眼就赶紧将眼神收了回来,看向立在一旁的闵隽尘,对发生什么事情已经了然于胸。
初曦见有人过来,还是一个外族的人,捂紧了衣服,哭得更大声了。季连城觉得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只想带着华音赶紧远离。
闵隽尘却忽然走过来,目光投在华音的脸上:“你……”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定,胸腔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探寻着什么。对身后哭得悲切的初曦充耳不闻。
华音赶紧躲到季连城之后,趴在他背后,低声道:“季连城,帮我……”季连城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就明白,眼前这个太医肯定认识华音,而且还和她有不浅的交情。
他将手背到身后,握住华音的手,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对闵隽尘道:“这位大人,我不知道你们中原男人的习惯,不过惹了一个女子哭,不是应该先去安慰吗?大人为何反而来招惹我的爱妾?”
“爱妾?”闵隽尘皱了皱眉,目光里尽是不信,“将军是南疆人,为何对着你的爱妾,说的却是中原的话呢?”
闵隽尘一向观人入微,见季连城第一面便从他手上厚厚的茧判断出来他的身份。他那样着急地冲过来,第一句话用的竟是中原的话,可见,这个女子根本是中原人。他才发现,这个女子虽然浓妆艳服,浑身的气息,却是他最熟悉不过的。这一生,他只对那么一个女人动过心思。
闵隽尘这一句话让季连城一下子无言以对,但季连城毕竟见过场面,很快便从容应对:“本将军的爱妾最近迷上了汉语,大人真是体察入微,连这个也注意到了。不如还是想想,如何解释眼前的情况吧?”
话刚说完,方才陪着季连城的百官已经随后赶到。李秋狄在看到角落里的女子时,眼中并没有惊异之色,反而是唇角轻微地勾了起来。
百官齐齐跪了下去:“初曦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华音这才知道,那个女子竟是皇帝最疼爱的二公主初曦。闵隽尘招惹下这样一个麻烦,只怕难以脱身了。更何况,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初曦身上破碎的衣物。
后来,华音被季连城一路牵着,朝金銮殿走去。季连城赶到时,她是唯一在场的人,也就是说,她的口供,是让所有人了解真相的关键。
在所有人质问的时候,闵隽尘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没有做任何事,衣服是她自己撕破的。”然后一双眼眸紧锁住华音。华音被看得浑身发颤,她无心、也根本不愿意卷入这样的事情之中,偏偏,命运像是要和她纠缠到底。
李秋狄就在百官之中,她万分害怕,闵隽尘再多看她两眼,她的身份就会不说自破。
金銮殿上,皇帝果然雷霆大怒。华音被带到了御前,就站在跪下的闵隽尘身旁,她几乎能听见他轻缓的呼吸声,带得她一颗心咚咚直跳。
“你叫阿黎是吧?能听懂我的问话吗?”皇帝低头开口。
华音点了点头,简单回了个是字。
皇帝点点头:“你告诉我,你在御花园里看见了什么?从实说来,不得有一句隐瞒。”
华音应了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闵隽尘。他笔直地跪着,面色无惧,目光僵直地投向前方。似乎感觉到身旁人的注视,他略微偏过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深沉的目光里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一如往昔。
华音的心顷刻便痛得有些难以自主。在金陵的那些日子,他何尝不是这样温良和善地笑对她,转身,却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坑。哪怕她时常提醒自己,他也很痛苦,他最爱的弟弟死在华家人手里,但她毕竟是华家的人,对华家的覆灭,怎能无动于衷?
她收回目光,抬眸看向高座上的天子,以平静却清楚的声音,慢慢道:“回圣上,阿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黎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公主衣裳被撕裂,哭得很伤心。”
“当时可还有其他人在?”
华音低下头,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那样不真实:“是的,还有,我身旁这位闵大夫。”
“除此之外,可有别人?”
“并无。”
她不是不知道,这样云淡风轻的两句话,也许可以让他百口莫辩。她也知道,侵犯当朝公主,他的下场也许会比她惨痛一百倍。可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却狠心地将自己看见的真相从脑海里抹去。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简直比闵隽尘更可恶,更卑鄙无耻。在闵隽尘被侍卫带下去关押的时候,她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站起来的时候两条腿不听使唤地颤抖,被季连城扶住。
李秋狄缓缓走过来,对她拱手一揖:“多谢姑娘仗义执言。”
华音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季连城将她抱了起来:“李大人,本将爱妾不舒服,我要带她回驿馆休息了。”
李秋狄点点头:“阿黎姑娘一定是受了惊吓,还望将军好生照料她。”
“不必你说,我也会的。”季连城淡淡道,抱紧了怀里的人,转身步出了金銮殿。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