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满听见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有两个人在外面。沈满到纸窗边查看,见到两个小厮鬼鬼祟祟地东查西看,怀里像是在藏着什么东西。
模模糊糊之间,小厮将一样东西放在了西边厢房的墙根破砖头里。
沈满正奇怪的时候,又见到一个婢子,在小厮走了之后找到墙角藏的物件,而后放在了怀中。那婢子生得甚为好看,弯弯得柳叶眉,笑的时候嘴角有一个深深的利涡旋。
到底怎么回事?
沈满这间荒无人烟的柴房小院外忽然来了这么多不知来历之人,难道相府的看守已经这么松散了?
早上,沈满已经隔着墙听见隔壁院子里嘈杂的声音,她知道今日是相府的大日子,隔壁的下人房内小厮、婢子们肯定要比平日起得早。
听着脚步远远近近,纷沓至来,沈满在柴房里空叹。原本以为能因着运送寿礼之功求外祖父放她学医,自谋生路,却没想到落到如今境地。
但若是当初草草跟着唐姑娘走了的话,自己的户帖还在相府名义之下,没有户帖,即便是走了也是什么也做不成,大丰朝容不下无名无姓之人。因此若要离开,必须由相府决定,放了她的户帖才好。
可如今,宁相恨她入骨,恐怕自己这一生都要被遗忘在这相府废弃的柴房里了。
正在沈满一愁未展之际,外面送饭的人提前来了,与往日一样放下饭菜便走。沈满心知今日相府忙碌异常,这个人怕是也要去接待客人,故而提早给自己送饭。无论这人是谁,沈满都觉得由衷感激,若不是这人,自己第二天便会饿死。
端来饭菜,沈满还发现那上面放了一个小瓷瓶,沈满打开瓷瓶凑到鼻边嗅了嗅,心中一惊。
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即使在相府,能弄到这金疮药的人并不多。莫非这几日给她送菜的人,是宁韬?
想起那几日和宁韬共患难,和宁韬那日抱着宁相的腿誓死要保护自己的模样,沈满不禁一笑。或许这相府之中的人,都擅长掩盖自己的善良,宁韬他应该也是个好人。
“沈姑娘,”外面一个人压低声音在窗边道,“沈姑娘?”
“我在,”沈满愣怔,警惕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三公子派来的,三公子说今日人多事情杂,是姑娘混出去的好时机。”
宁韬?他方才不是还派人送饭来吗,难道方才来的人是障眼法,是探路的,他真正要做的是带自己出去?
说着那个人就扔进来一个包袱,“姑娘快换上衣裳,小的马上带你出去。”
沈满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包裹。
外面的人还守着,这期间顺便开了门上的铁锁。
沈满出去的时候,院中无人。看见了那小厮,长得白白净净,斯文秀气。见着沈满换了府中婢子衣裳,便道了一声“得罪”,然后往她脸上抹了一层灰,笑道,“姑娘长得太白净,须要稍微掩饰一下才能混过去。三公子说了,后院小门之人都已经打点好,姑娘要出去就趁现在。”
沈满暗地里笑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人自己长得一副清秀样子,还道别人太白净,颇为滑稽。
“小人微不足道,不敢和姑娘说名字。”小厮轻巧地拒绝了沈满。然后就带沈满往后边小院去了。
沈满虽领了宁韬的好意,但还是担心户帖的问题。这样即使出去了,即使找到了父亲所说的云师傅,没有户帖,她就是个无名无姓之人,甚至连三教九流的最末等也排不上。
“姑娘,三公子叫我将这样东西交给你。”白净小厮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沈满。
沈满见到惊诧低呼,“户帖?!”暗道这宁韬看起来大大咧咧竟然如此细致小心,实在叫人刮目相看。但一翻开户帖见着上面的内容,沈满的心由刚才的升到半空瞬间跌落谷底。
“李青青?”
这不是沈满的户帖。
小厮注意到沈满的表情,解释道,“三公子说他找不到你的户帖,且擅自拿出你的户帖容易被人知晓。为了安全起见,他拿了旁人的户帖。姑娘放心,除了姑娘的户帖因为特殊原因被严加看管外,府中其余下人的户帖一般不会有人去看,即使年终要查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到时候要查也查不出,而姑娘已经远走高飞了。”
沈满犹豫一瞬,想起宁相一副恨自己入骨的模样,终是点了点头应允了。
“你回去之后,替我多谢你家公子。若不是他暗中派人相助,怕我活不到现在。”
小厮眼珠子一转,以为是如今的搭救之恩,于是道,“三公子说了,他只能为沈姑娘做到这些,希望沈姑娘日后出去一切平安。”
于是二人一路赶紧走,在拐过一个花园小路之后,本以为水到渠成了,却没想到迎面来了一群人。他们走在大路上,沈满也在大路上,远远便相互看见了。此刻若是临阵脱逃,怕是会引起怀疑。那小厮也想必是想到这中关节,便扯了沈满的袖子将她一起拉到一边。
“是贵妃一行,等会儿一同行礼,切勿抬头。”小厮小心翼翼叮嘱道。
沈满越发佩服他的小心谨慎,连身边的小厮都如此心灵通透,宁三公子宁韬该是何等人物?以前真当是看走了眼,以为这宁韬就是个扶不起的浪荡公子
那一行人派头十足,最前面的是两个身穿绣牡丹纹纱衣的宫娥,再是穿着暗色精致流纹云案衣裙的侍女,一行人后有精壮的八个男子抬着一顶垂着朦胧细纱的轿子。轿子里依稀可见一个人影。轿子边上更有几个高挑的宫娥撑着华盖遮阳。轿子后边更跟着全副武装的锦衣卫。
不用想,这轿子里一定是后宫之人。今日是宁相大寿,又依照这行人的派头,轿中人应当就是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宁旭宁韬等人的大姐,如今的贵妃娘娘——宁缕。
沈满的心在打鼓。她在想自己果然倒霉,一出来便遇到了贵妃娘娘,若是被发现了,或许会被直接拖出去砍了。
当贵妃一行人路过沈满跟前的时候,沈满和小厮一起退到路边,低头跪着。
眼见着一行人就要走了,沈满绷紧的神经终于渐渐松懈下来,但还没等她长吁完一口气的时候,听见一个清丽的声音在脑袋上面道,“抬起头来。”
沈满一瞬间像是被雷电劈中了一样,脖子上有重物压得她抬不起来。这声音她很熟悉,这是宁纯的声音。以她对自己的了解程度,难道已经认出了自己?若是此刻被拆穿身份,那非但自己受罪,更要连累宁韬。
“抬起头来。”宁纯又说了一次,语气似乎有点不耐烦了。
沈满无奈,只能抬起头。对上宁纯那一双探究又晦涩不明的视线,沈满不知道如何启口。
“四妹,怎么了?”轿子上贵妃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很温暖也很柔和,像是春风拂面一般,柔化了所有人的心。
宁纯笑嘻嘻道,“大姐,这个人是我院中的婢子,平时很是机灵。一早找她不见,没想到跑到这里来了。”说着扭头对沈满道,“你跟着我,别再到处乱跑了。”
“四小姐,您这一路都要跟着贵妃娘娘,再跟着一个婢子是否不妥?”贵妃身边的一个太监叫做小德子的插口道。
“既然是四妹得心的婢子,就让她跟着罢。”贵妃宠溺道。
贵妃既然亲口说了,当然再没有人反对。
沈满急得额头出了汗,浑身冷岑岑地。若是自己这副样子出现在了宁府众人面前被识破可如何是好?这宁四小姐打的是什么主意?
沈满硬着头皮跟着这队人马走了,回头一瞧,不见了宁韬派来的小厮。想必是见着情况不对,跑回去向宁韬报告讨主意去了。
宁纯今日打扮格外华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穿了罗纹云绣的蝶衣,化了淡妆,收敛起平时的娇气,低眉垂首,恭顺非常。她一路陪伴宁贵妃前来,恪守本分,除了见到沈满说了几句话外,再没有多言语,与沈满见到的后院里的跋扈小姐全然不同。
又过了个拐角,一行人又停了下来。太监小德子请了贵妃下轿,周遭的人又垂首看地,循例一般人是不得见贵妃容颜的。
沈满就跟着宁纯守在轿边,只瞧见了贵妃的裙裾一角,是雍容华贵的粉,绣着复杂的图案。
“沈满,你是怎么出来的?”宁纯的声音不能压得更低了。
沈满不答,她不知宁纯到底要做什么。若要将她供出抓她回去,之前在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可以找贵妃娘娘办了,但是她却替自己隐瞒了下来……
而且,在宁相大发脾气的时候,宁纯也替自己求情。
“仔细跟着我,如今容不得你出一点差错。”宁纯看起来也很紧张,额头有一点薄薄的汗。
她要一直陪伴宁贵妃,直到夜宴开始,这意味着沈满也要一直跟随着她。
她的祖父宁相爷贵为一朝重臣,皇帝虽然不能亲来,但已经允了贵妃宁缕前来献寿,可见宁相之得势。除此之外,还有大皇子朱奎也递了帖子,更不用说其他朝廷重臣了。宁府大老爷宁泽郎也会列座,就连德成公主也会来。大门监前几日被宁相参了一本,但好似不在意,依旧派人送了大手笔的贺礼,照例会列席期间。
一想到有这么多重要人物齐聚一堂,宁纯心里暗暗紧张,今晚可是宁府一干人等不容有失的局面。她余光瞥向沈满,有些疑虑,但这点疑虑很快就被面前出现的太监小德子打乱到一丝不剩。
“贵妃娘娘换装完毕,马上就要去后堂向相爷问礼,四小姐一同去吧。”小德子尖声尖气道。
宁纯应下。
沈满只能硬着头皮上,心底喟叹,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