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明亮的马厩,六七匹高头大马,傲慢地轻甩马尾。莎莉自然地走到看似最为端庄的黑马前,那匹马似是有灵性,见着莎莉走近,低下头,温顺地一动不动,又亲昵地将脸向莎莉蹭去,逗得她咯咯直笑,牵过马就走出马厩,优雅地一踏,已经侧坐在马背上。先前我还在担心,她这一身纱裙也能骑马的疑虑吹散,只剩下一点点惊羡。她回过头,对程昊霖莞尔一笑,“昊霖,你帮我好好招呼冷小姐。”一挥鞭子,跑出去几十米。
那温文尔雅的男子,刚才经介绍,果然是我所担心的斯宾塞先生。他见得莎莉跑远,即刻翻身上一匹棕色的马追了过去,莎莉也慢下来,两人在碧绿的山坡上骑行,如此相称。
程昊霖替我牵过一匹白马,“这匹看着模样最温顺。”他已翻身上一匹漆黑的马,这才发现我一直脚踩在镫子上,一掂一掂,每次一用力,那马就动一下,似是要走开,我吓得另一条腿连忙踏回地面,怎么也上不去马。他的眼神中满是狐疑。
我窘迫得额上冒出汗来。抬头看,那两个人已走出几百米,快要与对面的竹海融为一体。耽搁了他的大事可讨嫌了,“程先生,不用管我,你先过去吧。”我已经算计好了,这马厩边还有一排长椅,就在通透的廊檐下,坐在这里,又不晒,又有清风吹。这些个马,不太好驾驭,倒不如坐在一旁悠闲地看看,欣赏这些贵族出生的马,今天也不枉来一趟。
程昊霖此时却似乎顾及着礼节,不能将我一个女孩子丢在这里,其实他什么过分的事情没有做过,这会儿倒一副周到的样子,想来不过是想博莎莉的好感,又下了马,走到我跟前,握住缰绳,“我牵住它,你上去。”还是那阴沉的嗓音,我抬头看看他,不狰狞,却有几分威严,我那些意图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抓住马鞍,左脚一用力,那马踏了踏后腿,身子后部向远处挪了挪,我“呀呀”轻叫两声,右脚又踏回地面。
“别怕,我牵着,它不会跑。”难得的柔和声音,我抹了抹鼻尖已经快要淌开的汗珠,抬头感激地看他一眼,咬咬牙,左脚又是一踏,左臂被他猛抓一把,撑住,右脚甩开,骑在马上,长舒一口气。
他把缰绳递到我手中,眉头一耸,“这匹马很乖。”自己又麻利地骑上那匹黑马,轻拍拍马背,那匹黑马似是懂他的心意,缓步前行。说来也奇,我骑的白马竟也着魔似的跟上他,不紧不慢,伴在一旁。
我在小说上,看到过许多与骑马相关的文字,或是扬鞭千里,或是徐步前行,或是千里飞骑夺城,或是马蹄轻踏赏春,总以为骑马是件潇洒舒畅的事情,今天真骑上了,才发现,还没有人力车惬意,那好歹是平缓的,可这骑马,随着马蹄一踩一踏,我也跟着颠簸,想开口说个什么,不仅被颠了回去,更是吃进一口空气,呛在嗓子里,干咳起来。
“你——”他迟疑地看着我,“不会骑马?”
我点点头,用双腿夹了夹马背,似乎可以不颠得那么难受,“这是第一次。”说话也连贯了。终于不那么紧张地抓着缰绳,我扭头看他,他皱着眉,似是要把我看穿,我又发窘了,转移话题,“我姐姐是不是……会?”本想问的是她最喜欢的就是骑马了是不是,却又觉得说不出的不对劲,便换成这个问题。
好像触碰了什么,他扭过头,望向前方,不置可否,变得冷漠而高傲,“你拍拍马背,我们快点,赶上他们。”说着用鞭子碰了碰马尾,那黑马得了令似的向前奔去,而我这匹马明显就是个跟班,根本无需我花力气,它也快跑起来,吓得我紧紧掐着缰绳,恨不得趴在马背上。
前面百步开外,斯宾塞正与莎莉聊得起劲,莎莉不住点头,两人间有着程昊霖与她没有的默契与深情,他自己也应该看得出来。我以为这将是无礼的一幕,他定是要伴在莎莉的另一侧,加入到谈话中,可他又不会英文,斯宾塞似乎中文不大顺溜,这可就滑稽了。
出乎意料地,在他们身后十来米,程昊霖一下子慢下,保持着和他们相同的速度,我是谢天谢地。刚才碰了他的禁忌。昨晚那看似体贴的一句,我直到后半夜才想明白,他是一个恍惚,把我当做了王依。我想起他在绿柳居狂暴而粗鲁地抓住王依的样子,而后在咖啡厅沉静地看着她的模样,加上昨天那甚是亲切的神情,我愈发觉得他与王依的渊源很深,可王依终究是,是朵交际花,他若是想她,可以将她养在别院里;若是怕她搅了正经的婚事,可以将她赶得远远的,他这样是为哪般?
我偷偷打量身旁的他,方正的脸,是个天生的军官样子,颧骨略高,鼻子也高挺,标准的北方男子的模样,此时嘴唇红得像个孩子,难不成是因为看见莎莉与斯宾塞的亲昵举止,气得咬红的?
自娱自乐过了头,乐呵得险些笑出声,不妨他转过视线,我低下头,余光看见他也像刚才我打量他似的仔细打量我,可又不开口。我咬住唇,一心一意去听莎莉与斯宾塞的谈话。课堂上,老夫子竭力憋出的伦敦音,此时在斯宾塞口中是如此自然透出点高贵的味道,他在向莎莉描述一个理想的情境,显然是想用对美好生活的构思来打动莎莉,其实他大可不必花这个心思,莎莉看向他的专注神情,我都看得出,即便此时他只是在描述一顿简单的早餐,莎莉也是愿意伴在他身旁的。
“你在偷听人家讲话?”他略惊愕地冲我发问,怕被莎莉听见,他压低了音量。
“我,我……”我也不是故意干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我也是替程先生的事情……”说话又噎住,担心?操心?我和他也没这么熟悉,怎么辩白都显得虚伪又八卦。
“那他们在说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我,这下是我惊愕了,他把我带得离他们这么近,原来为了这个,这个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