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枪也是挑了个合适的日子,刚巧档案室里头的文件都分类整理好了,中了一枪,也就不用再去那空荡荡的档案室,也不用小艾姐再挖空心思给我安排新活了,每日就在那屋子里同她拆信、阅信、封信。
现在我也明白了,她的临时征召也是迫不得已,早先我甚至没有察觉她在忙着查看信件,后来就看到成堆的信,现在已经到了一麻袋一麻袋的信,都得在一周之内封好送出去,才能不被通信双方发觉。
我们将堆成山的信按照寄信人、收信人大致分了类,分类的标准我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小艾姐以此将它们分成了重要的和次要的两种,她日以继夜地读重要的信,不重要的则分给了我,每读一封,都得做个摘要,方便她在重要信件中嗅到些线索而又不完备时,从次要信件中碰运气。
一连看了十天,我疑心这些信件是从邮局不加挑拣,直接抱回来的,完全看不出意义所在,有情书、有要债的,但最多的还是普通家书,许多都是农人们请识字先生代写的信,说来说去不过冰雪开冻,农忙时节又近在眼前,夹杂些家长里短、邻里乡亲的八卦,一页纸就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
起先看人书信时还因为这种事情往常看不到而兴奋,看了两三日就厌烦了,原来稀奇古怪的事情不是人人都碰得到的,家家户户要讲述的事情是何其相似,我很怀疑我们是不是在浪费时间,至少我看的这一堆信件是没有价值的,正应了他们是次要的这一条,小艾姐那堆重要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过了十天,一天,我在和小艾姐感慨,这姓金的一家子居然能排行到老十三时才戛然而止。
我看着这信里的老十三哑然失笑,帝王家能排到十三十四、甚至二三十不足为奇,后宫若是大,子嗣多也就不足为奇。可这是个普通的老农家,信还得让人家代看代写、农忙还在发愁农忙时节请人帮忙那几天的午饭该如何着落,他如何养育十几个孩子?
小艾姐还笑话我不明白这乡间的大家庭,生许多,夭折的就近一半,能平安长大的也不多,这样的排行太平常不过了,再加上许多人堂兄弟之间也一齐排,即使排到二十几,也是说得通的。
可我又想起来,金老三、金老五似乎之前也出现过,这么说来着人家从老大到老十三,个个都健硕着,有的走南闯北、有的辛勤种地、有的贩卖山珍奇货、有的挨家挨户替官府摊派公粮。
“小艾姐,我觉得,这金家不太对劲。”我翻开前几日做的记录。
“怎么?”她整日沉浸在这些信件中,疲惫不堪,问我的这一句也是强打精神,我心里纳闷了,这么多的信件要看,怎么就派了她一个人来呢。
我迟疑着,“这金老五,马不停蹄地在这周围辗转,看着奇怪。”
小艾姐接过我的记录,“怎么奇怪了?”翻了几页,拿出地图,“他几日行了几个村庄,从西往东而来。他是做什么的?”
“一个贩子,从西北那儿运些特产到这附近倒卖。”
小艾姐摇摇头,“没看出什么不妥,这信是他写的?”
“不是,他的行踪是金家其他人透露的,寄出地点也不同。”
“你交叉看看,那些写信的人在别人的描述里都在哪儿?寄出的地点又是哪儿。”
“我都看过了。”我合上面前的本子,“都是完全符合的,但这才奇怪,金老五的行踪为什么要其他的弟兄告诉金老大呢?”
“或许,他自己不方便写……”小艾姐话没说完就陷入了思考,“关键是写信都很慢,其他几个弟兄既然都不和他在一处,又怎么立马知道他的行踪再写给金老大?”小艾姐拍了拍桌子,从阅过的信件中抽出所有金家的信,配上我的记录,重新阅读起来,嘴里念道,“小冷,这件事情办完了,回南京去要给你嘉奖的,一定要给你嘉奖。”果然,这金家不过是个代号,从一到十三极有可能是个编号,譬如几几军。
我笑了笑,起身活动下筋骨。门边堆了不少报纸。上头几张都是我看过堆上去的,往下翻,还有我在医院里时错过了的,我饶有趣味的一张张把没看过的都挑出来。这几日,活动起来,肩膀还有些疼痛,加上医生也建议我保持一个姿势就别再动,免得恢复得不尽如人意。我给逼得每日只能在院子里走走,看看一天的日光是如何变换,每天就这样虚度,除了报纸,真没什么意思。
我如获至宝地将第一面看着眼生的报纸挑出,放在一旁,“女大学生惨死安定门,罪魁祸首逍遥法外”的大标题跃入眼帘,把我吓了一跳,边上还配着我档案里头的照片。
“小艾姐,你们这?”
她抬头看了笑笑,“定是你们‘错认’的事情让那帮子人生了疑,安排好了让程将军枪杀你们,以此试探他的身份是否可疑的。现在你确实被枪杀了,程将军也就不暴露了,幸亏你同我说了,不然他出了名的神枪手,连开三枪居然没人毙命,就愈发可疑了。”
我脑中“轰”一声,那天目睹王依被程昊霖抓走时,娘直接晕倒在地上的场景历历在目,我抬腿就要去门房打电话回去同娘聊聊,这举动却落了小艾姐的眼,“小冷!你不能说新闻是假的。”
我正要走出去,被冲出来的小艾姐抓住袖子,“那我去打电报,我娘要是看了这报纸,急疯了的!”
“电报更打不得了。小冷!”小艾姐又现出命令的样子,“程将军命悬一线、整个战局都因为你们那一个招呼而处在变动的边缘,我命令你给我坐下!”
我泪汪汪地看着她,“我娘身体不好,若是这个消息传回了南京,我娘怕是……”我抹了抹眼泪。
她抚着我的肩,“这个我懂,我都懂,但是,你再忍忍,传信息的专人在路上,会去你家和你娘知会一声,这报纸在南京也不大可能被买到,你先安安心。”
门被于鸿撞开,他铁青着脸,“收到了电报,让我们即日启程返回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