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在为程家大太太的寿宴还惴惴不安,不知该什么样子的态度去参加,会不会被冷落?冷落还是好的,会不会被看过《西洋画报》的人追问?万众瞩目的场景,哪个女孩子不想?可临到跟前,想着却又怵了,想来,像蒋芙雪一样敢真的走进金陵佳丽赛的,也是需要勇气的。这边,倒是有个插了队的生日宴,于鸿提前一天来邀请我,参加周四晚上的生日宴,他自己的。
想想他那天来邀我的场景,也是意味深长。英语诗歌鉴赏课结束,我收拾完书包,正从座位上站起身,看到蒋芙雪已经跑了出去,心里纳闷了,她一向和我一起走出校门,走到鼓楼公园边上才分手的,这是大一开始的习惯,虽然有些时候不一样的课便不这样相互等了,那样未免太稚气,但一起的课总是这样,只在刚刚公布对外事务部名单时,她一时气过了,才断了那么小小的几天,后来也是缓和了的。今天她急匆匆地出去,却是满面春风的,我的心里突然一蹦,抬眼望去,原来是于鸿,不过是于鸿。
我懒懒地把包背上肩,他俩已经横在走廊里,面对面地聊天,她的脸兴奋得微微泛红,于鸿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无意识地搔了搔微卷的头发,脸上带着点无辜。
我觉得有些尴尬,出去不是,留在这里也不是,统共就那么一个门,教室里的人越走越少,总不至于他们聊多久,我就在教室里看多久,显得我小家子气似的。正好最后一拨男生出去,我便夹在他们之间也走了出去,不想让于鸿看到我,
偏偏,偏偏于鸿就是看到了,看到就看到了,还要叫我,他也就没和蒋芙雪说上几句话,“冷伊,好久不见。”
蒋芙雪脸上带着点不快,却也是隐隐的在笑意里面,旁人说不准还看不出来,可我毕竟和她认识第四年了,一点尴尬、不快、紧张的时候,她就抬起右手,一个劲地做出把一缕头发往耳后夹的动作,明明头发都被发箍齐齐整整地固定这,没有一丝发丝扰了她的视线。
我冲着他点点头,也就停在他们跟前。见着我一叫就来了,于鸿反而又犹豫了,他从前不这样的,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次我中枪?程昊霖的那一枪打中的是我的肩,却似乎将于鸿打泄了气,说不上来的感觉。
“于鸿明天过生日,请我们晚上去呢。”蒋芙雪放下右手,笑盈盈地对我说,快言快语,仿佛戳中于鸿短处似的,激得他猛地抬头看她一眼,又转而急切地看着我。
“我,这不是来请你的么,我就不去了吧。”莫名的,她这话一出,仿佛我是她的附件,话出口却又后悔了,明明我和于鸿认识在前,这一句话说出口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仿佛自己嫉妒似的,仔细想想,嫉妒谈不上,但是却不是很高兴。
“我就是来请你的。”于鸿这会儿也是脱口而出,蒋芙雪又抬手捋了捋头发,脸上一片红,窘得发红,又故作镇定,“人家这么真心诚意地请你,你看你说的。”从来没有过的,她是站在另一个人的立场上对我的。
这下轮到我发窘,都是刚才那话太小心眼,现在坚持不去吧,好像我刻意要和于鸿划清界限似的,原本也没什么过界的,又需要划什么界限呢?若是去了,就证实了刚才不去是赌气,非得人家正式的请、甚至贬低一下蒋芙雪才快意似的。
好在于鸿却也不大方了,丢下一句,“冷伊你一定要来,不来我不高兴。”转身就匆匆走出西大楼,追赶前面一个男同学,快得好像后面有条狗在追,才算是解了我的围,这下说定了,我要去的。
我俩无言地走出西大楼,于鸿老早跑得无影无踪,林荫道上全是三三两两的学生。
“于先生可新式了。”
“哦?”我勉强打起精神,装作洗耳恭听的样子。
“虽说现在西式的人很多,不过像他这样年纪的人,能够这样宽容也是难得。你知道吗?”她用胳膊肘捅捅我,“他就很推崇年轻人自由恋爱。”
“啧啧”我叹两声,这自由恋爱说了很久了,也确实许多人身体力行了,但像他这样年纪,又身居高位,能这样开明真的是不简单。也有许多人,嘴上说自己开明开明,多是在劝旁的同僚放宽心,真要是摊在自己身上,比谁都冥顽不化,和棺材里爬出来的比都不为过,也不知这于先生是真开明假开明。
“他还很喜欢西洋式的装束。”我斜瞟了她一眼,脸红扑扑的,还是兴奋不已,心里有点厌烦。
去年还追着程昊霖,一转眼的功夫,已经把于家摸得透透的,我忽的想起那天冷琮说我的“你真傻还是假傻?怎么把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女孩子介绍给我们书记长的儿子呢?”当时心里无所谓的态度,现在还是无所谓?应该有点愤愤,但是那天在不知名小镇的教堂里,是我把他的手推开的,我又有什么好懊恼的?那天我为什么推开他?
她还在我耳边不厌其烦地说着于家长于家短,并不掩饰她是于家的熟客,她说着,我应着,抬头环顾四周,觉得一片茫然。我为什么要推开他?我不喜欢他么?我喜欢他么?什么是喜欢?像博容那样?现在想起博容,除了生气只有无奈地一叹,连牵挂都谈不上。婚约都毁了,我怎么能推开于鸿呢?推开他这么的轻巧,仿佛我还有什么好的归宿似的——当然,把他作为归宿这种事情也仍是没影的。可是让我回到当时,我下意识的举动却还是推开他。
“你打算送他什么礼?”人家的生日宴,总不能空手去,这回可没有程虹雨替我们包个份子。我这话是想到什么就问的,一出口才意识到打断了蒋芙雪兴致勃勃地讲话,她脸上僵了僵,见了我的不快,她却也不收敛,反而调皮地神秘一笑,“我自己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