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看出来了,今晚冷琮也是有点失魂落魄,却强打精神的,以至于许多时候心不在焉,却又诚实得简直要坏大事。
他嗫嚅下,居然下定决心要告诉娘真相。
“好像吧,没有明媒正娶。”我掐了他一把,替他开了口,“程先生,他,可能还是有点别的想法……”
娘明显是失望了,但也是情理之中的,眼眶还是红着,“也只能做妾了,我们家,和他们家,哎,本来也未必能做正房……”她在比较中得到了点安慰,只是这样的比较,突然有点悲哀,这样算来,仿佛张家最后想让我做妾也就不那么唐突和无理了,“只要待她好就好了罢。”
屋里飘进一股呛鼻的味,眼泪都快被熏出来了,“文竹这丫头,十次有八次生不起个炉子。”娘站起身来去厨房看着。
楼梯间的电话响起,冷琮几步窜上去,“快来,接电话!”他在楼上喊着,语气里还有点戏谑,大概知道是谁了。
“也没有很早,吃得差不多了,就想着早点出去好找车。”
“你们本来够忙的,那么多人,招呼得这么周到不容易,怎么好意思再烦你。”
“好,生日快乐,再见!”
和于鸿客气地寒暄着,电话那头,他好像喝了不少酒,含含糊糊的牙齿直打架,又似乎兴致不高,喝酒喝得悻悻的,一直怪罪我不打声招呼就走。我忙着应付,却还要看着冷琮在旁边挤眉弄眼张牙舞爪,说一句他拍个大腿,再说一句他捶胸,最后一句说完他顿足。
“这都半年了,你客客气气,再客气把人家赶走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虽说没有学那些新派的小姐周旋在几个男朋友之间,可好歹你有个谈得长得啊,怎么这么点小技巧都不懂……”我笑着看他说了一半,猛然意识不该提博容,那种大骇的神情也是今晚难言的郁郁中的一点调剂。
“那你说,要是于家最后也只肯让我做妾,我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好,我们还是脚踏实地吧。”这话似是戳了他。
他怔了一小会儿,“也对,你的事情你掌握分寸。”搔搔后脑勺,和我走到那狭窄的楼梯间,突然慢了半步,“我听说虹雨要订婚了?”
他今晚的莽撞举止也就变得合理,“恩,和李睿晟,我也刚听说。”
“哦。”他盯了会儿脚尖,大概觉得不说话也没什么意思,抬头道,“听说你夏天的时候和那个李睿晟也相处过一段时间,你觉得他怎么样?虹雨,她,和他在一起合适吗?”
我苦笑一下,这问题问得这样情深意切、却又这样幼稚,我当然知道那个花花公子是不好的,一切只因为那想着自己康庄大道的程昊霖,我皱着眉,“没有你好。”摇着头,“真的,远远没有你好。”
他强作笑容,“又有什么用呢。”走到我前头下那最后几个台阶。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有时间回去一趟,舅舅还盼着呢。”
他沉沉地点头,“等我把手上一点儿急事忙完,就回去,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我这样帮着舅舅催他,一方面是应了舅舅的事必须要做到,二也是抱有一点点小幻想,那个苏北老家的姑娘,也许没有程虹雨的学识与见识,甚至没有她的雍容与烂漫,但也可能是水灵与温顺的,也可以通情达理嘘寒问暖,也许反而能快快把冷琮从现在这失望透顶的境地里早早解放出来。人总是去幻想美好的东西,去相信最有利的可能性,给自己画一张美丽的画卷,现实却刚巧相反。后来,有很长的时间,我总在竭力去想,若是冷琮一直拖着不回去这一趟,不去见上这一趟,结果是不是不同。思量过去可能拥有的不同可能是最无意义的,然而那时的我也没有别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除了夜夜的以泪洗面。
这段我不甚了解的恋情中,冷琮最终是落在了阴暗一角自己****伤口的那个,程虹雨呢?若如她从前所说的自己的苦衷,她大概也是那个永远与自己的幸福挥别的人,然而光看她,却是看不出来的,只觉得她分外的光彩照人,与中指上那只闪亮的火油钻一起熠熠生辉,那只从程家大太太的寿宴上得来的火油钻。
大太太的寿宴,我打从一进那个林荫遮蔽的大道就觉得,作为一个寡妇,五十来岁的生日未免太过隆重。从临着路口的德国铁门就开始张灯结彩,却不是挂着灯笼的大红大绿,反倒是细小的电灯,一串串,全发出蛋白一样柔和纯净的光,如流萤、如烟火,似一张璀璨的幕布,挂在那漆黑大门上、遮蔽住百米的树木、一直引向大宅二楼露天的阳台。走在林荫道下,如同漫步星空之中。
传言都说,北面过来的当官人家,比这边更崇古守旧些,喜爱那些红红绿绿,满心以为又是一场颇有古风的传统拜寿宴,却没想到步入这样一个梦幻的境地,若说是为程虹雨庆祝生日,我还觉得更贴切些。
程虹雨和一个妇人在一楼台阶上迎客,这会儿那妇人对她却没有一开始见着的颐指气使。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人,也是高个子,看第一眼的时候,我的心提了一下,但很快又放下,向后抹着还泛着油光的头发,瘦削的肩膀,都不是那个我以为的人。
“那个是虹雨的表哥,汤尔跃。”蒋芙雪对这些人都熟悉了个遍。
那天和大太太一齐把程虹雨当丫鬟使唤的这个侄子,今天反而像是听程虹雨的话。程虹雨热情地同我们招呼过,便指派那个侄子带着我们进去,这个男子也满脸的笑,应承下来,这是怎么了?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蒋芙雪了,连连问准备得怎么样,眼神却时不时地瞟我,让我直发毛,心说,你想问什么便问,若不适合问,那就不要这样看了吧,怎么散发出一股子贼眉鼠眼的气质。
将我们带到一楼书房,吩咐下人给端了茶,又立在蒋芙雪边上不走,说些可说可不说的话,似是踌躇一会儿,“冷小姐好像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