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支舞曲欢快,早早就结束了,待我绕过小半个场快要到对面时,第三支舞也结束了,在大家的掌声中,舞池中一下子全是人,我面前的路倒是好走了很多。
正踏出两步,一个人挡在我跟前。
“冷伊,我跟你说对不起!”于鸿从舞池中央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我跟前,眼角瞟到被晾在礼堂中央的蒋芙雪,愣愣地看着我们,不过很快就有人伸手邀请了她,顷刻间就愉悦地转了个圈。
“没什么。”我摆摆手,眼却没有抬,要从他身旁绕过去。
他往右一个跨步,挡在我跟前,我又向左斜出去,他又往左一个跨步,总之牢牢挡在我跟前。
“我真的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听着像气话,心里也确实有气,由其是前几天当真气得不轻,他那句“你不肯我就不去,管他谁叫我”犹在耳边响着,这边招呼不打一声就换了人,若不是我没往心上去了、加上蒋芙雪也特意在我面前炫耀,换个人大概还傻呵呵地一直等到这会儿等和他领舞呢。只是昨夜我坐在床上,看着瘦成一个弯钩的月,突然想开了,当时他说的是心里话,就像当年的博容,当时发誓的时候真以为自己能做得到,后来却又真的做不到了。做不到还勉强他们做什么呢。今天也就不那么气了,但是冷琮这么大的事情,我知道大是大非,不能相同也不勉强,只是真的落在我身上,我却不能不气他父亲和他,虽然我还有一点点的怀疑,不知是不是他们。
“我爹说事关重大,不是我小孩子的玩笑,我插不上嘴。”他指的也是冷琮的事情了,他果然是知道的。
“那是我哥,对我们全家都事关重大。”我干干脆脆地回答。
“真的对不起,我对你的心意你是懂的,一直没变,不会变的。
“冷伊,赏脸跳个舞好不好。”是程昊霖,程昊霖走上前来,我忙转向他,伸出手,便被他带到舞池中。
乐声再次响起,周围全是歌声、笑声,不管寻找毕业去向时有过多少不快,这会儿尘埃落定,空中浮着的全是重任已卸的轻松与前途似锦的兴奋。
“他们都上了火车,到了苏州吧?”他低声问,只有我俩能听到。
我点点头,“苏州有人抓,找,他吗?”我忙不迭地纠正自己的用字。这几日不敢贸然打电话回家,即使打电话也不敢问他。无奈一切来得太突然,连约个暗号都来不及,这会儿守着电话干着急,什么都不能问。
“没有听说。”他突然低下头,将头搁在我的肩上,惊得我的心直跳,脸上一阵发烫,却不能推开他,他大概有什么要紧事儿要说。“南京这边的人秘密找他,暂时没敢大张旗鼓,主要是惹恼了于。”他抬起头用下颌点点于鸿站着的位置,“才坏了事儿,而他们一方面可能动用不了苏州的人,另一方面协调起来也没那么快。”
“那……”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可眼下能帮忙的只有他,“如果你知道什么,尽量告诉我,我想办法让他跑,我保证不提你。”
“他不会在苏州久留,我已经让他缓个几天,研究出一条路线后就赶紧跑。你哥全是来文的,和那书店老板不一样,跑远了抓不到了,估计他们也只好算了。”
原来去火车站短短的一路,他已经吩咐过了。
我松了一口气,安安心心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却惊觉他也没有移开。一开始没有推开,这会儿再推,倒怪怪的。他的呼吸很急,却很匀,吹得我的耳根热热的,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抬手擦了一擦。
他直起身子,“里面人太多,你要是愿意,我们去外头走走?”我点点头,两人转身往礼堂外走去。
“冷伊!”站在门边的于鸿叫了一声,我头也没有回,程昊霖反倒转过头同他招呼一下,我从窗玻璃的反光里看到,背后,蒋芙雪呆呆地站着。
没有月光,星光倒是璀璨,能够与玻璃里的水晶灯相媲美。
我俩缓步远离了喧嚣的礼堂,踏着青砖路,走到西大楼门前的廊檐下,再往前一步便是西大楼的阴影,我俩停在廊檐的立柱边,各人靠着一根柱子,面对面,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明天晚上来我家参加舞会吧。”他终于开了口。
“什么舞会?”我并不知道,程虹雨应该会请蒋芙雪,即使她不请,那汤尔跃像是和蒋芙雪要好,定也会透露,我竟不知道,大概因为我现在已与蒋芙雪交恶了,我却没有自知。
“也是昨晚临时决定的,虹雨。”他叹了一口气,“又要转学,去香港。”
“哦?怎么这么突然?”程家其实没有搬离南京城的意思,她怎么倒要走了。
“她管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轻笑,“李睿晟,要去香港替他爹管点业务。”
“哦。”我轻轻出了一口气,低头看地上的石板,夜里倒是和白天不同。
“虹雨从小都对自己的事情特明白。”他这话应该是夸她的,最终顺了他的意,可不知为何,此时听着倒像是有点揶揄有点埋怨,大概因为我埋怨她,便觉得别人也埋怨她吧。
两人沉默了会儿,却没有尴尬的感觉,夏虫唧唧,我努力地在心中找寻可以愉快继续的话题,连找几个,要么和他没多大关系,要么和西北战事有关。
“你听说吴小姐的事情了吗?”
我抬头看着他,嘴角笑意未消,心想他人在西北战区,八卦倒也没落下,难不成指的是吴小姐未婚夫的私生子?“听说她近几个月有点不顺心的事……”抿嘴笑笑,突然想起蒋芙雪之前同我说的,你不会以为程昊霖这么大人了没有过吧,脸上突然有点惭愧,怎么突然想这个,怎么好意思想人家这种事情,双颊更是发烫。
“嗳,她哭着闹着不肯人家纳妾,若是纳了就不嫁。”他带着笑意说,“她未婚夫可是个老式家庭,她早该想到的,嫁过去妾啊姨太太这种事情难免的。”摇摇头。
“你觉得这事儿不好?”有点诧异。
“当然不好。”他回得倒是利落,“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那一套,别的不说,就那孩子,还被叫庶子,你说是不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