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的是晚上七点,我六点半收拾妥当,出门踏出一步,发觉外面是蒙蒙的小雨,细微得没有声音,难怪方才从窗户里望出去时,觉得周遭一切笼在雾气里,回过头来撑了一把油纸伞,忽然想起去年过完暑假,蒋芙雪撑着的那把颇具东瀛风情的油纸伞,比我这把绛色的纯色伞,不知好看了多少倍,今天下午在那支路上恰恰看到一个日本店铺,有把神韵相似的,半张着,用极细的绳吊在玻璃橱窗里,一看也是常人不会买的贵重物件,心里有点疑惑,彼时她还没有进得了社交场子,她爸妈疼她也没有疼到这个奢侈的份上,但转念一想,也许真有个特别喜欢她的姑妈吧。
走出院子时,微微一愣。巷子口,黑色的轿车停着,隔着中间那么多层细密的雨帘,车上靠着的人影轮廓有点模糊,指尖星点亮光却在微雨的傍晚闪耀。
坐进车里,他指尖的香烟早就灭了,车里的味道却一时又对了——和单单有程虹雨和蒋芙雪的不一样。
“刚从军政部开完会回来,看看下着雨,你走也不方便。”他看着前方,窗玻璃上,细细的雨丝汇成水珠从上滑到下,看着倒是很舒畅。
“听说你要过生日了?”猛然想起,之前她们议论过的,“那今天?”
“还有些日子……”他笑笑,“今天是为了虹雨,再说我这次回来,能露个面算不错了,不是大操大办的时候。”
我轻轻一笑,“那不是可惜了汤小姐的精心准备?”
他面色一苦,又笑了起来,“她干什么呀?”
我突然觉得自己失言,人家本来说了谁都不准告诉昊霖,怎么我又忍不住了呢?只得笑笑,“天机不可泄露,你看了就知道。”
他摇摇头,颇似无奈。我偷偷瞟了一眼他,拿不准他这无奈,是种什么心态,不耐烦?还是宠溺的?却看不出来,突然觉得自己怎么这般打探,觉得无趣,向右偏了偏头,望向外头的梧桐树,想起多少次,放学的时候在鼓楼公园碰上冷琮,他拿过我的包,两人嬉笑怒骂地一路回了家,这种日子怎么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呢?
“你为什么要帮冷琮?你不是……”想想冷琮满身是伤地爬回来靠在墙角的那个晚上,说什么也难以相信日后帮了他脱身的竟也是他。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些讶异,一个拐弯,车子进了他家的林荫道,前面俩人挡在车前,还有一个尖锐的声音传进来,“看,昊霖的车。”正说着,他那边就有人敲窗玻璃了。车窗放下,正是汤小姐和吴小姐二人,身后还有个男人替她俩撑着伞。
“哟,还坐着个人呢。”那汤小姐的语气总像和他在戏谑,想来,这就是调情吧。偏过头看看我。
“汤小姐,吴小姐。”我微微一笑点点头。
汤小姐对着程昊霖的那张脸一直是这样,带点埋怨似的绷着,却在他一个打趣的时候又“噗嗤”一下笑出来,因此嘴角总有点挑着,这会儿看了我却全放下了。
“哟,冷小姐啊。”说着还冷笑一声。
“你们上车吧,还那么长一条道呢。”
“不上!谁知道你和人家冷小姐有什么话要说。”她那脾气想来就来。
“我先去把车停好,你们慢慢走着,别急。”程昊霖倒是对她这似嗔非嗔的神色早已习惯,也没有心思去劝,从后窗里看到汤小姐气得跺了脚,却被吴小姐挽住,好像劝了几句。
心里有点好笑,大家都知道她是程昊霖娶妻的不二人选,她这样见风就是雨,反而让人觉得他们的事情根本是没影的。
门口程虹雨迎着,随她一起立着的还有李睿晟,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纱裙翩翩,看着倒是很登对的二人。
程虹雨走过来挽着我的手臂,“哥,汤小姐在后面呢,你怎么也不带带人家?”
“你问问冷伊,她让不让我们带。还甩脸子给我们看。”程昊霖倒也不瞒着。我在边上有点尴尬了,难怪连蒋芙雪在背后都不掩饰对她的一点点鄙夷,原先只当她是妒忌,现在看来她也是察言观色已久,早就摸透了程家兄妹的态度。
“你不带就不带吧,还这么说话,一会儿她可又要给我甩脸子了。”程虹雨看来也是见识过她的。
程昊霖也不甚放在心上,招呼着我就往里头走,这才发现,厅里的大多也就二三十来岁的人,大概都是这对主人翁的朋友,没了长辈,没什么拘谨的,厅里也就喧喧闹闹的。
我环视了一圈,“怎么没看到莎莉小姐?”嘟囔了一下。
“她最近心情都不大好,她父亲在马六甲,那边瘟疫一直不好,她心里担忧,不怎么出门,成天闷在家里。”
“那斯宾塞先生不是……”他非但在那儿,他还是参与治疗的专家。
“所以更没心思出来了。”他接得倒是顺畅,心里也不见得介意,我更是觉着奇怪。
“程将军!”远远的一声,招呼得周围人都往这儿看,未见其人,我的眉头倒是先皱了皱,怎么她也在这儿?再想想,她们现在关系好,她怎么不会在这儿?
“蒋小姐,好久不见。”程昊霖的态度还是那一贯的慵懒。
她笑盈盈地走到我们跟前,打量我的眼神却很是谨慎,看得我的心中一阵烦躁,怎么我既不能同于鸿走得近,更不得同吴先生有什么来往,现在程昊霖也是碰不得的。
我向她身后望了望,“吴先生没有一起来?”
她好像大吃一惊,“什……么吴先生?他呀,他和虹雨又不熟,来做什么?”笑得有点生硬。
我琢磨了一下,还是没说那钻石戒指好漂亮,想想吴先生也是一片想要给她个惊喜的热情,可不能因为我这一时不快给毁了。她一时慌了神,旁边有人叫她,也就欠欠身过去了。
程虹雨倒是进来一把挽过我,“于先生到处找你呢。”程昊霖和我一起转过头去。
“他怎么?”我低声凑在她耳边问,印象里他俩虽然家世显赫,但似乎并不熟稔。
“芙雪要请他啊。”笑得很是暧昧,“可他怎么一来就找冷姐姐呢?”
程昊霖却一步跨到我们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