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下五个人的注视里,我反倒镇定地看着周围这一圈圈热闹的人群。我看见程虹雨轻轻捏了捏蒋芙雪的小臂,笑盈盈地同她耳语几句,将目光转向我,又转向周遭诸人,一副照顾周到的女主人模样,转身朝书房走去。
那边汤小姐的眼光也随着她一同去了书房,却看到一道小口子里程昊霖同程虹雨说了几句什么,那门复又合上。程虹雨转身同汤小姐无奈地耸耸肩,摇摇头。汤小姐愤愤地乜了我一眼,转身往楼上去。
这边程虹雨抱着胸,站在深胡桃色的大钟前,正逢了整点报时,“铛铛”声响撞在人的心上,震撼了整座大宅子。她那样冷冷地看着我,似乎我抢了她许多东西,然而并没有。
就在她冷眼看我的时候,一样属于她的,也没被我抢走的东西来了——吴先生,方才从于鸿边匆匆跑进来的吴庸。
蒋芙雪边上便是一台留声机,悠扬的乐曲正从中蔓延到屋子里每个角落。还未等我们反应过来,吴先生已经将唱针从唱片上移开,那画着蔷薇花的留声机便在一瞬间哑了,蒋芙雪便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她还是那个横眉冷对的模样,变换神色变得猝不及防,不解中带些愤懑地看着走到她跟前的吴先生,继而眼中显露出恐惧。
吴庸本就是口拙之人,中年丧妻,让他更显暮气沉沉,再加上今天在程家的宅子里,他应该心中空荡荡的,没着没落,用他以前谈话中偶尔脱离米价的一些议论来说:若都是商人在一起聚聚,倒还放松些,这些政府军队里的人聚会,我实在是个拎鞋的,跟在里头太难熬。当时他指的是吴小姐家的聚会,现在换到程将军的大宅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他清了清喉咙,左手刚抬起来,还有点发抖,便又插进口袋里,显出一副滑稽的姿态,声音却是出奇洪亮,“大家都说李先生与程小姐是天作之合,现在又要双双前往香港,开创一番新天地,很是钦佩。今天在这送别舞会上,吴某人有点喧宾夺主,但想起这宅子里成就的璧人,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是点题,望大家见谅。”
宾客里不乏但鼻孔里看人,爱看稀奇地就更多了,大多带着点戏谑的眼神看着哑了的留声机前这两人,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只盼着他快点直切主题。
果不其然,他盯着蒋芙雪看了一会儿,咬咬牙,单膝跪了下来,和那天李睿晟求婚时一样,只是动作稍显笨拙些。蒋芙雪捂了嘴,惊惶地瞟一眼众人,在于鸿身上停留得长了些,而于鸿只站直了身子,却并未向前挪动一步。
“一直仰慕蒋小姐的美好仪态与热情个性,希望能娶蒋小姐为妻。”他双手奉上我俩上午刚挑的钻石戒指,在水晶灯下倒是很光彩夺目的,那闪耀的光亮,弥补了不少他求婚过程中的笨拙。
这个场景持续了大概半分钟:吴庸一脸热切地捧着戒指跪在地上,蒋芙雪捂着嘴。刚开始,大家都是难以置信的微笑,可迟迟听不到女主角的回复,切切私语声便起了,众人脸上带了些猜疑、好笑、埋怨,都看着这两人。
“吴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戒指。”蒋芙雪终于开口了——总不能让他在这儿跪一个晚上,她摇摇头,周围是一片叹息声。
这显然出乎了吴庸的意料,照他上午告诉我的内容,他们应该私下定下过什么,不过我当时就觉得半信半疑,蒋芙雪今昔不同往日,定不甘心嫁这么个商人,但想想她高不成低不就的,答应他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也就暂且相信了他,这会儿看来,果然还是低估了蒋芙雪的心,她好歹也是金陵佳丽第四。
吴庸涨红了脸,忘记站起身,口中说道,“可上次你明明……”
被蒋芙雪一口打断,“我若是有什么让吴先生会错意的地方,那是我的不是,蒋芙雪给你道歉,抱歉吴先生。”欠欠身就转过去看那个钟。
离得最近的于鸿走上前又把唱针放在唱片上,音乐一起,满屋子的人默契地各自沉浸在各自的谈笑低语中,这一角也就成了不起眼的一角,虽然仍然还在被大家斜着眼睛瞟着。
起身了的吴庸反倒很有脾气似的,转身就走,蒋芙雪追了两步,瞥了一眼身旁的于鸿,便没有再动,那吴庸从我身边穿过,微微点了个头,便消失在外头漆黑的雨幕中。
楼梯走到一半的汤小姐又走下来,立在蒋芙雪边上说起了风凉话,“怎么蒋小姐身边还有这样的追求者?这样的多了,你自己可也掉价啊。”说着还给汤尔跃递了个眼色,汤尔跃便也不置可否地笑笑,蒋芙雪咬了咬唇,却也说不出什么。我心里有点替吴庸不值,求婚不成,反而还遭了嘲笑,不过,他心里没个准数就求婚,求的还是这个野心比谁都大的人,又怪得了谁。
反倒之前站在书房门口远观的程虹雨走过来,轻轻埋怨了道:“吴先生也是个正正经经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但事已至此,她抿了抿嘴不再说什么,招呼于鸿,“于师兄,你站在这儿一个晚上,舞都不跳一个,不大好吧。”她瞟了瞟我,迟疑一下,“还不请芙雪跳支舞。”
蒋芙雪总算来了点劲头,抛给我一个犀利的眼神,伸出手,同昨晚的舞会一样,姿态优雅地和于鸿执手,施施然往一旁舞动的人群中走去。
程虹雨又走到我边上,“冷姐姐别在意,我这也是让芙雪顺顺气。”她又往我身边凑了凑,“听我大哥说,冷师兄逃过一劫,没什么大事了。”透过绉绸领口,还看得到冷琮送给她的那个鸡心项链,抬头看看五步之遥的李睿晟,正和一旁两个男生兴高采烈地谈天说地,他这未婚妻的心思,他到底拿捏得到准吗,她自己又知道得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