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将门千金,踏着万道华丽的锦而来,去时则冷冷清清在这宅子的后面。她嘱咐了,一切从简,只要亲近的人来送她。
我、昊霖、茹梦和吴庸轮换着给她守灵,虹雨则躲在了一旁,连一个头都没能好好磕就被大太太身边的老妈妈给赶走了,那老妈妈哭得泪眼模糊,对着虹雨却如狮吼般,耗尽了她最后一点精力,出殡那天倒在大太太的棺椁上再没能起身。
昊霖和茹梦也是各怀心事,这三天过得很是惨淡。
晚上昊霖躺在我身边,“刚结婚就让你受累了。”
我翻个身趴在他跟前,拿手指轻轻抚他下巴颌上短短的青胡茬,“应该的。”
“出去度个蜜月?”他弯曲了手指,用手背在我脸上蹭。
“这不大合适吧?”我想了想,“虽然现在没从前讲究了,但大太太刚过世,我们做小辈的……”
他点点头,“咱们轻手轻脚地走,不大张旗鼓地,就在近处跑跑,别人问起来还有个借口。”
“借口?”
他显然已规划过了,“问起来,就说帮你去杭州收拾些东西回来,顺便带你去拜我娘。”
那个小师父说过,他只有那一次带了我去庙里,兜兜转转这么几年,终于带的还是我。
犹记得当初是怎样地撕心裂肺,在去的火车上一路低咽,不敢抬头,不敢去接周遭诧异的眼神,只觉得心被掏空后还狠狠掼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如同被火灼了一样。
这一次,他在边上,我俩单独坐在一个车厢里,软软的皮垫消减了那一路的晃荡,挽着他的胳膊,或是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往他颈里吹气,他皱着眉咬着牙,嘴上说着要收拾我,却也并不敢拿我怎样。只觉得有他在,这火车哪怕一直开下去都没什么好厌烦的。
火车站外早有他安排的好的车子接我们,他直嚷着说肚子饿,又想知道这两年多来我是怎么过的,便带他去了过去常光顾的一家蒸菜馆子。
一个开阔的店堂,里头却没什么进深,如条走廊,摆了十来张桌子。我拉着他坐到最里面,点完菜,将小二拿来的筷子小心摆在碗沿,免得被弄脏。他四处张望着,“你待自己还不错。”
我咬咬唇,“旁的人都可能辜负你,你自己就千万不能辜负自个儿。”
他点点头,“听着耳熟,可是我说的?”
见我默认,他还洋洋得意起来,“我说的这可全是哲理。”
险些抽手打他,“那么早你就知道给自己开脱,让我自己管好自己个儿。”
“那可没有!恨不得当个宝贝捧在手上呢!”
我才不信,冲他吐吐舌头。
他一脸的笑意,眉眼舒展,“舌头红红的,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咯咯笑了,“我比小孩子还可爱。”
“看你得意的!”他挑挑嘴角,“我能一句话让你变脸色。”
“哼”了他一声,这些天他一得了空就逗我。
他凑到我耳边,心里又觉得大事不好,想躲在一旁,他轻声说,“你那身子可不是小孩子了。”
登时红了脸,“你,你,你,怎么没正经呢?三句话不离这,我不要和你说话。”气得我那筷尾敲桌子。
他更得意了,微微仰头,“后来去了郑州,天天就想啊,南京有这么个温软如玉的姑娘在等我,无论如何我都得回去,抱着睡上个几十年,天天摸……”
旁边店小二上菜,我急忙捂住他的嘴,生怕让人家听到笑话我们。
“从前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
恨恨地吃完了饭,同他牵着手走回运河边上的二层小楼。
门一开,还是走时的模样,只是那杏花早已谢了,心境却比从前日日能看见鲜花的时候都要明快得多。
他凑在那花几边上,从花瓶底下抽出张纸片,“这这,你还没兑……”
我劈手夺过来,撅了撅嘴,“给这么大一张,人银行几天内都不给现钱,不然我早走去香港找冷琮去了。”
“我说你怎么一听五千块大洋两眼放光呢。”他恍然大悟,自己的脸上却露出心虚的神色。
“这可是我卖身的钱……”我低声嘀咕道,他凑过来叫了声,“不许说。”堵了我的嘴,长长的一个吻,把刚刚才有的一点怨气又吻没了。
“那天在这儿就这样多好,免得后来要死要活的。”
“怨我?”
“怨我,当然怨我。”他抬头打量,“今天才发现,这楼梯是新做的,不是你自己做的吧?”他狐疑地看着那楼梯,又望望我,突然跑上楼去,“你都在我床上滚来滚去了,我连你的闺房都没见过。”
床上罩着的白床单上一层灰,他靠在窗户边,敲敲那窗台,发出两声啧啧,“好窗台,也不是你做的吧?”
我把心一横,“小夏帮我做的。”
他挑着眉走到我跟前,“这个小妖精,这会儿还跟我横,罚你卖身给我一辈子,天天伺候我,才能消我心里的气。”我转身要跑,他拦腰抱起来,掀开那白床单就往床上抛,两人笑着滚作一团。
他用食指卷起我一束头发,“你还记得小艾吗?”
小艾姐,心里涌上淡淡的哀伤,点点头。
“她去年底又结了婚,还是个军人。”
脑中浮现起那个去看她的军官,这是好事,常中校去时如此惨烈,她走得出来真是万幸。
“她从前和常山非常恩爱……”他替常山难过,“那天本来是喜事,我突然想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你,也许你也这样嫁人了,心里悲得很,早早就回去了。”
我在他胸前伏着,听得到“通通通”的心跳。突然转身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抽出个画册,“我带在身上,这两年多却没有敢看过。”都是他在郑州的相片。
他抬起身在我额上吻了又吻,“去湖景房赏月湖去,这照片带着,明早我再让几个人来帮你收拾好其他行李运回去。”
他居然还忘不了抱青别墅,我把攥着的那张支票往他身上一掷,“今天轮到我拿钱羞辱你了。”
他一愣,而后唯唯诺诺地抱了我的腰,“您可要疼惜奴家呀。”两个人捧腹又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