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难眠,辗转反侧,我知道昊霖也醒着,然而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只在各自心里想着心思。
天快要泛白时,昊霖从背后抱了我,“从前我一直想要更高的地位,因为不想重蹈覆辙。”
“嗯?”酝酿了一夜的困意又瞬间消散。
她是茹梦父亲副官的女儿,算起来居然和我们家还是远亲。他当时同于鸿在马场感叹的是真实的过往,他们相识在木兰围场,一个温婉可人,一个眉目俊朗,一见钟情。彼时,茹梦心怀牵线搭桥的美好憧憬,为这二人相见创造了许多借口、机会。但总有东窗事发的时候,茹梦的父亲大怒,认为昊霖损了茹梦的颜面——他俩自小是有婚约的,大太太自然是站在侄女这边,在昊霖父亲耳边吹了许多风,当然后来听说,连虹雨都起了一些作用,总之昊霖的父亲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旁的将军副官的女儿,被几方煽动,一定要昊霖毁了这桩触众怒的婚事,昊霖万万不肯,被一气之下赶去了俄国。
那是家里定期给他们相当微薄的生活费,空余程家长子的身份,身边却没有一点点警卫的人员。
昊霖在我身后叹息,“那个时候,北边一片混乱,明的暗的,几个大小军阀都想致他人于死地,哪家的人出来不是带一个班的警卫,我们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两人在后街后巷的地方隐居,白日上课,夜里兼职赚些零钱的活计。没多久,茹梦也到了俄国留学,她俩从前情同姐妹,而昊霖与茹梦的关系也是微妙的好,昊霖对茹梦是没有恶感的,但因为家中总是撮合,面上才不冷不热,而他既已成婚,又是茹梦撮合的,与茹梦的那点嫌隙也就自动消除,茹梦常常探望,日子清苦,却也有乐趣。只是昊霖一再吩咐茹梦,不可张扬暴露,不能让旁人知道他是程家长子,茹梦知道轻重,口上连连答应。
然而大家终究有年少气盛的时候,那时茹梦在社交圈子里也是兴风作浪的主顾,引得几家公子明争暗斗,终于有一天,有个酒后气急的公子哥,求爱不成,倒把她边上的男伴打伤,之后似乎红了眼,居然要连茹梦也伤,许多警卫的跟班都卷了进去,事情确越闹越大,仓皇间,茹梦只想得到昊霖,拖着受伤的男伴往昊霖的住所去,把那些人也引了去。
是她开的门,让了茹梦进去,还未来得及关上,就听见巨响,昊霖迎上前去,见得她胸前绽开一朵红色的花,向前倒在昊霖的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几秒钟就离开。
那个晚上昊霖自己也受了许多伤,然而终究活了过来。醒来之后内心便不再理会茹梦——她招惹了乱七八糟的人才引来这飞来横祸,这也就是那天晚上茹梦酒后争吵中指桑骂槐的缘由了。纵使昊霖后来为了讨家长的欢欣,而摆出若即若离的态度,让那桩程汤婚事如雾里看花,他心里是不能原谅的。
他在医院又养了段日子,家里也知晓了这件事情,他父亲心里起了变化,当时嫡子已没了可能,想到他是长子,又是自己最器重的孩子,远在他乡受了伤,心里不忍,只等昊霖低头便顺着台阶下了。而昊霖也抓了那次的机会,同家里重归于好,重又踏回奉天,这一次比离开时更会忍。
“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她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却没有能够活得灿烂过。”他的头埋在我的背上,“后来我无论如何都想要更多的权力、更高的地位,我要变得无懈可击,不想重蹈覆辙,只有绝对的控制力,才有安全感,才能让身边的人快乐。”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面捧了他脸,清晨的淡淡光里,他立体的五官全在我的眼中,心里有点淡淡的难过,却说不出来,“别恨茹梦了,她往你家里跑,说明她依赖你们,才想都没有想,若是给她多点时间,让她从容地处置,她大概会想起承诺,不拖你们下水。”
他点点头,“我早原谅她了,从她把你找回来,我就谢谢她、不再记恨了。”
“那现在呢?你已经有了掌控的力量,之后呢?”
他抚抚我的脸颊,“这次不是为了权力了,伊儿,不是权力的事情,我……”
他的意愿已明了,“想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惊异的眼神,而后重重地把我揽在怀里,“对不住你,没能把这样的日子过到老。我们收拾收拾,下个星期回去怎么样?”
用力点点头,尽管不舍得这里的日子,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我懂,更何况,他卸了军长一职,上将的军衔还在,他还有未尽的责任。
“那个……”我思量了下又开口,“王依是……怎么回事?”终于问出来。
他“嗯”一声,又想了会儿,“哦,这么想来她还是你和王依的远房表姐,那个时候她时常带着王依到处玩,因为你爹不好好照看她。王依比我们诸人的年纪都要小,跟在后面跟个小妹妹似的,大家都说她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嘴也甜,那个时候乖巧得很,大伙儿都很喜欢她。她的父亲虽然只是个副官,但父慈母爱的,和王依家里的日子完全是两个天地,见王依过得很艰辛,就分外照应她,直到我们去了俄国,还时常通信,。那个时候王依也没把具体的细节告诉我们,只是从信里就看得出来每况愈下,她常常唏嘘,总说要是有能回去的时候,有能力一定要帮帮她。后来——”他很沉痛,“回到奉天之后她已经是个交际花,头一次见时我都差点没能认出来,立在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旁边。”他不住摇头。
难怪茹梦说他把我带回家是因为王依和她的缘故,他照应王依是在帮她做未能做的事,也算是圆了她的愿望。
“可是王依没多久就……你帮我也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