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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满城的热烈瞎猜中,建乐城六大米行,和三十八家小米行,悄悄改了规矩。
改规矩头一天,天刚蒙蒙亮,李桑柔就站在东水门码头,看着从晨曦的落雾中缓缓靠近的粮船,一艘艘泊进米行码头。
米行要改规矩的风声,早七八天前,就传遍了建乐城各家米铺,以及远道而来的运粮船,这些粮船,有些,已经远远泊着,等了六七天了。
码头上,站满了人。
三十八家小米行的行首行老,兴奋中夹杂着忐忑不安,没有六大米行,他们能直接接货客米,这是好事儿,可他们能直接接客米,米铺也能接,谁都能接,这个,可就不是好事儿了,一边好一边不好,到底好不好,这就忐忑了。
建乐城里的米铺东家掌柜,有实力的跃跃欲试,要是这规矩真改成了他们能直接从船上接客米,那他们今天就接上一船!
至于没实力的,一是先看个热闹,二来,这价要是差的大了,他们可以几家接一船,或者是借点钱什么的。
夹杂在米行和米铺诸人中间的,还有很多其它粮行的人,表情不一的看着动静,同样是粮食行,米行要是大鱼大肉,他们就是清汤寡水,现在,看起来大家要一样了。
京城各家大酒楼的采买,成群的聚成一堆,低低说笑着。
他们一向消息灵通,米行落到了谁手里,他们是知道的,这米行的规矩,肯定是要彻底改了,不过这米能不能便宜,也就难说了。
他们聚在这里,不是为了贪便宜,他们是要来挑着拣着,买最好的米。
满码头的人,各怀心思,激动忐忑,仓皇不安的站着等着,等这米行改制后的头一市,等着东水门米行挂出水牌。
择定的吉时,两个行老捧着两大盘子水牌出来,一脸严肃,一个递一个挂,将水牌一一挂到巨大的木板上。
水牌上是刚刚泊进码头的各个粮船上,米的数量,产地,粗评的等级等等。
挤满了码头的小米行诸人,米铺东家,还有些大酒楼的采买,一涌而上。
“头一两个月,只怕都得磕磕绊绊的。”陆贺朋从水牌旁边退过来,站到李桑柔旁边,踮着脚,看着眼前的热闹。
“嗯,万事开头难。你和孟彦清,多看看二层管事儿,从他们中间,挑些人出来,六大米行现在这些行首行老,不能用的,尽快替换下来。
从今天起,隔天一次的议事,叫上那些二层管事儿,再贴个告示,集思广议,米行诸人,谁都可以说事儿提建议,采纳的,重奖。
建乐城米行得尽快自行运作,咱们还有好多事呢,不能总绊在这里。”李桑柔吩咐道。
“好。大当家放心。”陆贺朋连连点头。
“我去其它几个码头看看。”李桑柔交待了一句,和大常黑马,上马往其余五处码头查看。
……………………
庆宁殿内。
顾瑾端坐上首。
伍相正欠身禀告:“……米行改制这两天,十分顺当。京城米价稳中略降,除了做米行生意的,市井之中,多数不知道这件大事。
到昨天晚上,往衙门申告,要单独交纳商税的米铺,已经近两千家,因为臣让他们当天排队的要当天办好,昨天一直忙到亥正。
户部粗算了下,这一项,一个月就能有三万多银。”伍相一脸笑。
“嗯,这只是建乐城一处。”顾瑾也露出笑意。
等沿运河一线的米行都收拢改制之后,这是一大笔收入。
“听说翰林院和晚报比赛学问的事儿,已经都议定了?两边的人,都定下来了?”顾瑾突然转了话题。
“翰林院这边定下来了,乔博为首,其余五人为石磊,陈善,方世伟,尉静荣,冯成彬,都是博闻强记之人,石磊更是号称无书不读。”
杜相忙欠身答话。
“晚报那边,说是明天一早递名单出来。各大赌坊今天酉正封盘,都是哪些人,臣一无所知。
比赛定在大后天,巳初开始,地点定在了进奏院,那儿地方宽敞,又有处高台,十分便当,是黄祭酒和晚报那边的王章,一起看定的。”
“王章?世子的信里,说过他两回,合肥之战,他立了大功。”顾瑾想了想,笑起来,“是了,世子让他主持军邮之事,李大当家可真是人尽其用。”
顾瑾说着,看向潘相,“晚报那边,都点了哪些人?”
“臣也不知道。”潘相摊着手,“小七想挣几个零花钱,办法想尽,一个字也没能问出来。”
“他该去问大当家。”顾瑾失笑。
“去问了,大当家让他全买乔博,说虽然赚得少,却稳赚不赔。小七一共只有三十两银子,全买了乔博。”潘相欠身笑道。
顾瑾失笑出声,“大后天咱们早点散朝,朕也想去看个热闹,先别惊动他们。
明天要是还有赌盘开出来,朕也买上几手,替翰林院壮壮声气。”
……………………
晚报战队那份套着大红封儿,精美奢华的名单送到黄祭酒面前之前,已经印在了花边晚报上,并附送一份厚厚的特刊。
特刊上,是晚报战队诸人的介绍,前面的家世家族简洁明了,一笔带过,浓墨重彩的,是各家族中那些以一已之力支撑挽救了小家大家,有才学有见识的诸出嫁女。
一共六篇文章,文采斐然,言词动人。
……………………
以乔翰林为首的翰林队诸人,一大清早就赶到了国子监,在黄祭酒屋里,等着晚报送人名过来。
那份精美漂亮的出奇的名单,是林掌柜一个人送过来的。
林掌柜一脸干笑,将那张大红封儿双手捧给黄祭酒,不等黄祭酒拿稳,就赶紧团团拱手告辞,“报坊里事儿多极了,告辞告辞!”
诸翰林和黄祭酒的注意力都在大红封儿上,林掌柜退出屋,拎着长衫前襟赶紧往外跑,他得在他们看拆开看清楚之前,跑得远远的!
黄祭酒拆开信封,翻开里面的信笺,那着一排六个陌生姓名,呆了,“这个,谁认识?这名儿?”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这名儿,怎么个个都像是女人的名儿。
“这个,跟周老尚书的长孙媳妇,符家大娘子同姓同名!”石翰林在礼部领着差使,一眼看到符婉娘的名字,失声叫了出来。
“媳妇?你看错了吧!一定是重名儿的!”乔翰林一把夺过那张人名,瞪着符婉娘三个字,不敢置信。
“这是我七堂妹!”尉静荣尉翰林指着中间尉静明的名儿,瞪着眼睛叫道。
“这是潘探花的媳妇儿,这六个,只怕都是女人吧。”冯成彬冯翰林和潘探花是同年,指着钱荟的名儿,有点儿想哭。
“这是户部史侍郎的闺女吧,正在跟我堂弟议亲。”方世伟方翰林指着史景瑶三个字。
“这个是管家姑娘,管家和伍相家是姻亲,这个,好像是伍相家管二太太的侄孙女儿。”
“这个刘蕊,是刘司业的孙女儿吧?刘司业经常教训监生:你连我孙女儿都不如!我听刘司业说过一回,像是这个名儿。”
一屋子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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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掌柜呢?”黄祭酒突然喊了一声。
“早走了。”门口的长随扬声回了句。
“去叫他过来!还有王章!叫他过来!这叫什么事儿!”黄祭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那个,”尉翰林一脸干笑,“我这个七堂妹,确实博闻强记。
我们家,兄弟姐妹都是在一起读书的。她出嫁前,我们堂兄妹说起学问,回回都是她占上风。”
“这不是博闻强记的事儿!一群女人,咱们对上一群女人,这算什么事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乔翰林气的一下下拍着桌子。
“不一定能胜。”尉翰林瞄着尉静明三个字,毫无底气的提醒了句。
“那就更难堪了。”方翰林性子疏朗,想一想,手里的折扇划了一圈,“咱们,跟一群女人比学问,赢了,没脸,要是输了,那就不光是没脸的事儿。这事儿……”
后面的话,方翰林没说下来,却笑起来,这份尴尬,没法说,可这事儿实在是好笑,这是谁想的法子,真够损的!
“他们这是故意的!这不是比学问,这是成心来砸咱们翰林院的招牌呢!简直横竖不是,不比了!”乔翰林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老乔,”石翰林捅了捅乔翰林,“你说,会不会,跟你辩了七八个来回的,也是个女人?”
诸人呆了呆,方翰林最先反应过来,哈哈笑起来:“必定是了!老乔,你可真是,可怜!
那七八个来回,你可回回是下风!这事儿!哈哈哈哈!”
“真是岂有此理!”乔翰林脸涨的通红,伸手抓过那张人名信笺和大红封儿,拍到黄祭酒面前,“不比了,这没法比!退给他们!”
“唉,你看看你,一开始我就说吧,那战书不能接!你非接不可!还写了什么檄文,到处找人联名儿。
你看看,看看!都是你闹出来的事儿!”黄祭酒一下下拍着大红封儿,气儿不打一处来。
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退了退了!不比了,这是羞辱!”乔翰林拧着头。
“老爷。”门外的长随带着几分小意喊了句,“一大清早,外头的赌坊就开出了翰林院不战而降的盘口,十个大钱买一份,一赔一百呢。”
“什么?”黄祭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能叫不战而降?”乔翰林气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以及从哪儿开始生气了。
方翰林噗一声笑出来,尉翰林也跟着笑起来。
“这事儿,得好好议议,是硬着头皮和一帮女子比较这博学,还是,干脆,不战而降就不战而降。”尉翰林用力咳了几声,看着众人道:“不是我长他人威风,真要比试,咱们真不一定能赢,反正,我要是对上我七堂妹,在博学强记这一条上头,必定是甘拜下风的,一向如此。”
“刘司业常说他这个孙女儿,过目不忘。”方翰林接话道。
“潘探花的媳妇,是能指点潘探花的,这事儿葡萄架下说过。”石翰林叹了口气。
“算了吧,别比了,不战而降,肯定比战了再降体面些。”冯翰林一向务实。
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看向乔翰林。
“唉!”乔翰林一声长叹,抬手拍在自己脸上,“我真是!算了算了,不战而降,就不战而降吧!”
“老爷,杜相遣人来了。”小厮在外面扬声传话。
“快请进来!”黄祭酒急忙叫进。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进来,见了礼,笑道:“我家相爷吩咐小的过来跟黄祭酒和几位翰林说一声:皇上和几位相公都买了咱们翰林院赢,我家相公说,请诸位翰林不可大意。”
小厮禀报完,垂手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满屋子的人,再次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皇上!
他们这是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了。
“诸位,打起精神!尉翰林,不可再长他人志气。”黄祭酒挺直后背,提高声调,“这是学问之争,既然是学问之争,就不该分什么男女,难道这学问,能因为男女而不同?
不能,学问还是学问,无关男女!
诸位不再要想什么女子男子,就当她们都是男子,不就好了?
乔翰林曾经说过,这满天下,论博闻强记,难道还能有比咱们翰林院更博学的?
必定没有!
乔翰林和石翰林,无书不读,这两脚书橱,可不是白叫的!
诸位别再多想什么男女,赶紧回去,还有两天,好好准备,来得及!快去!”
黄祭酒挥着手。
……………………
到了比赛那一天,李桑柔带着黑马,早早就到了进奏院。
这种文人比赛,大常没兴趣,一听说就是两群人坐着说学问,这一说还得说上两三个时辰,大常立马表示:他得对帐,一堆的帐呢!
小陆子他们,赶紧跟在大常后头表示:各家米行还不算太平,他们得一眼不错的看着,没空!
只有黑马,大家出身,浑身文气,这样的文坛盛事,怎么能少得了他?他是一定要躬逢其盛的!
一早上,黑马犹豫了半天,还是没穿他那件半长衫,因为他现在算是文武兼备,说起来,武字上头,更擅长一些,他还有份武职呢,再穿长衫不合适。
进奏院看热闹的地方,是潘定邦挑的,他和田十一,早早就到了。
李桑柔站到那几张椅子旁边,先往台上看,再打量四周。
这场学问之争的细节,来来回回,都是王章在操办。
台子上已经布置好了:铺着大红厚毡,正中间一条长长的矮几,矮几两边,各放着六张宽大松软的蒲团。
十分的学问范儿。
台子两边,各放了十几张椅子,那是双方的后援团,男左女右。
李桑柔再回头看看她站的这地方。
这位置不错是不错,不过以潘定邦挑地方的水准来说,这个位置,可就是大失水准。
“你怎么到这么早,你不是说,今年不比去年,有事没事你都得在工部坐着?”李桑柔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随口问道。
“今天不一样,是我阿爹让我早点过来的。”潘定邦往李桑柔这边凑了凑,压着声音,一脸神秘,“听说,为了这事儿,今天早朝都散的特别早,我阿爹说他也要过来看看。
你看你看,我三哥他们,已经来了!我三嫂要上阵,我三哥,呵呵,可真早!还一身新!啧!”潘定邦转头看到他三哥,呵呵啧啧。
“那个位置好。”李桑柔看了一圈,指着侧对着那处高台的一棵大树下。
“英雄所见略同!我头一眼看中的就是那儿,可那地方有人守着,不让靠近。”潘定邦顺着李桑柔的手指看了眼,随口道。
李桑柔拖着长音喔了一声。
今天,这里,这么个看热闹的地方,能跟她和潘定邦抢地方的,只有那个皇上了。
李桑柔盯着那片空地儿,一阵后悔,早知道,应该再开出一个盘口:几位相公来不来看热闹,来几位,以及,皇上来不来……
现在,来不及了。
“姐姐!”宁和公主一身男装,拉着同样一身男装,一脸别扭的顾暃,连走带跑过来。
“你来的真巧,听喜刚买了浆水过来,来来来,一人一杯。”潘定邦端了两杯浆水,先让宁和公主和顾暃,又递了一杯给李桑柔。
田十一和黑马各拿了一杯,你递给我,我递给你。
“大哥也要来看,他说他等一会儿就过来。”宁和公主接过浆水,喝了一口,笑道。
“这也能喝?”顾暃嫌弃的看着手里的浆水。
“你不想喝就不喝。”宁和公主伸手夺过顾暃手里的浆水,顺手递给黑马。
“我就是问一句。”顾暃瞪着宁和公主。
“有你这么问的么?你瞪我干什么?又想打架了?”宁和公主瞪着顾暃。
“你们打过了?谁赢了?”李桑柔立刻伸头过去。
“啊!打起来了?谁赢了?”潘定邦大惊失色,一脸兴奋。
田十一一口浆水呛进去,连咳嗽都顾不上了,伸着头,“谁赢了?”
黑马也伸长脖子。
“听说你媳妇常揪你耳朵?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揪的?”顾暃极不客气的瞪着潘定邦问了句,再转向田十一,“还有你!你媳妇昨天揪你耳朵没有?”
潘定邦和田十一被顾暃问的,憋着口气透不过来,齐齐拧过了头。
李桑柔看着两人,笑出了声,伸手从黑马手里拿过那杯浆水,塞到了顾暃手里,“好喝,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