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甩手,把减肥胶囊的瓶子丢进了垃圾篓里,转身快步走向放有行李箱的房间。一边的童小琪心头一紧,也顾不上捡她的东西,跟了上去。
看着母亲在几近“翻箱倒柜”地搜查并无视那些掉落的物品,一种恐惧渐渐蔓延上了小琪的内心。即使她先前让自己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不知为什麽,她就是恐惧。
童小琪是离异单亲家庭,留守儿童,家中独女。父母离婚的早,法院将孩子的抚养权判给了母亲。因而,父亲的模样在小琪的记忆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她与正常家庭的孩子们相比,缺失了父爱。
小时候,某一天外公和外婆在外闹了挺大的矛盾,气冲冲的外婆一回家就开始砸东西。声音惊动了做作业的小琪,她楞楞地站在一旁,看着外婆边砸边哭,濒临崩溃地“破坏”着这个家。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外婆,她非常害怕,想要前去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是无力阻止。
知道这事儿的邻居们都赶来劝解,外婆却拨开人群,撞进了厨房里,拿起菜刀对人挥着,恐吓邻居们给她让路。最后,外婆拿着刀进了卧室,“砰”地把门锁上了。
小琪顿时知道外婆是想轻生,吓得她歇斯底里地哭喊,拼命拍打着门,说自己一定好好听话,她不要外婆死……
后来,事情解决了,邻居告诉小琪,她外婆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好好休息。
这女孩儿自从今天家里出事起就以泪洗面。
当小琪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外婆房间,看到熟睡的外婆时,她才放心去睡觉。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地又流泪了,抽泣了好一阵才睡着的。
第二天去到学校,朋友见童小琪精神状态不好,问怎么了,她不说,嘴巴一撇,眼泪断线珠子般掉了下来……
“别找了…!”童小琪上前一步说道。
“我今天非把你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了。”与其说母亲是在回答她,不如说更像是母亲的自言自语,却给了小琪当头一棒。
“为什么要丢了?!”她努力压制住内在的负面情绪,“都是有用的!”
母亲停下搜查的动作,转身厉声训斥她:“有用的有用的,偷着买减肥药吃,我老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不能在网上买这些东西,你听进去过吗?!是,我知道,你吃治抑郁症的药受激素影响会发胖,但是医生说了,要你控制饮食,多运动,等到时候停药了,你年轻,新陈代谢好,很容易就瘦的。”
“而且你吃的这减肥药,还不知道跟你吃的药有什么相互作用,你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健康吗?!”
话音一落,刚躁动起来的气氛,像是被什么勒住了脖子,瞬间又肃静了。
小琪的话像针落在地上:“不知道我这病…还要吃药到什么时候呢。”
“医生说吃九个月左右。”母亲的眉头几乎要拧在一起,“你都吃了半年多了,最后这一两个月还坚持不下来吗?”
她只觉得好笑。
“我的抑郁症,是因为你们。”
“从初中开始,任何来自外婆外公对我的辱骂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独自咽下消化的,眼泪和委屈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承受的!”女孩儿的身体因情绪波动而轻轻颤抖着,她握着拳,指甲刺痛了掌心。
“我知道妈你在外是为了赚钱养我,所以不能陪伴我,我理解啊,我从未因此怪你什么啊…!但你每逢过年回来,开口闭口都说我父亲当初的‘罪行’,说你们之间失败的婚姻……”
“一边责骂父亲,还一边让我去向他要生活费,要不到就‘让我等着’,你知道我那时有多害怕吗?……如果没有这个破碎的家庭,我就不会得抑郁症,就不会发胖了,不是迫不得已我会买减肥药吗!”
眼泪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童小琪抹着泪水,站在原地轻轻抽泣。“这么多年来,即使有亲人陪伴着,我也常常会感到孤独。”
“行啊。”母亲把手中的手机摔向小琪,像一颗子弹打在她心上,撕裂的疼。
“不知道我让你吃了什么苦了,给你吃好的穿好的,得抑郁症以来我也一直尽力去让你开心,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了童小琪!你真这么恨我,那就恨!恨我一辈子!”
看着母亲因泪水而泛红的双眼,小琪将嘴唇咬得死死的,不作声。终于,她还是狠狠瞪了母亲一眼,甩上店门快步离开了。
她想,如果再在那儿多待一秒,母亲很可能会“赏”她一耳光。
不出来还不知道,老天都在因什么烦心事阴着脸。小琪擦干眼泪,强装镇定地去便利店买了点东西——一小包纸和一把美工刀。过程她都低着头,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哭红的眼圈。
女孩儿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风很大,对着天空叫嚣着,把树的枝叶卷得张牙舞爪。小琪低头用刀子在左手食指上轻易地划开一道小口子,血立刻渗了出来,她很满意。
小琪突然很没道理地觉得,今天与母亲发生的矛盾争执,似乎早有预兆。不是因为她偷着买了减肥药,而是前几天做的那个梦——被外婆和母亲共同训斥、被所有人嘲笑和指责的梦。
而现在,她跟梦中的那个自己一样痛苦,一样无助。
既然事情已经爆发,一切预兆都不再重要了,童小琪只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让自己囤积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
她找到了一栋大楼。
从外表看,那是一个供上班族工作的场所,一楼的玻璃大门大开着,小琪想都没想就低着头进去了。进门是个明亮宽敞的大厅,周围弥漫着令人舒适的木材的香味,但她无心去感受这些美好。
直到她走到电梯口,都没有人前来问一身休闲碎花裙穿着的她是来干嘛的。大概这是个很开放、友好的城市吧,即使是在肃静的工作场所,不存在很苛刻的限制,闲人也可以随意进出。
进了电梯,小琪迅速扫了一遍楼层按键处,按下第十九楼——那是这栋楼的顶层。
原来最高处的地方,最安静,最孤独,也最不能够被打扰。
她在一个角落处坐下,痛苦地拥抱着自己,蜷缩一团;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透不过气。她扯掉发绳,连同手机一起摔向远处,双手随即拽着自己的头发,重重地用头撞击墙面。小琪只感到一阵晕眩,眼泪不知道在何时已经挂满了脸庞,可喉咙就是发不出声音。
依稀记得一篇文章中的一句话,说,“当代年轻人的崩溃,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崩溃,即使在这种极端情绪来临的时候,在很多外人看来,那些年轻人依旧会社交、会幽默,笑脸灿烂。”
为了能让自己哭出来,小琪抽出刀具在左手手臂处狠割了三道口子,很深,短时间内,鲜血占据了伤口,溢出来,缓缓地顺着胳膊流着,一滴一滴,打在煞白的地板上。
女孩儿终于埋头痛哭,并不因为伤痛,而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