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琪…”童浩的嘴都抖了,“爸爸早就成了新的家庭,你也知道的,希望你能理解爸爸和这位阿姨的苦处,为我们减轻些负担吧……”
童小琪整个人僵住了,指甲把手上的礼品盒抠得咔咔作响。
不等女孩儿缓过神,吴钰香趁热打铁:“关于我们这次来,是要提及解除关系的事情,我跟你爸爸已经一致同意了。我们不通过诉讼的方式,也不需要经过法院的判决解除关系,今天只要你答应下来就行。”
女人在后面还特别强调说,“是解除继母与其继子女的关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她所接收的信息里首先提取出的关键词不是继母的“解除关系”,是父亲话里的“减轻负担”。
早在女孩儿的童年时期,母亲告诉过她,无论怎样都不可以去想念父亲。“你爸爸在做传销,属于犯法,他不需要你这个女儿,说你是他的累赘。”那个时候起小琪就觉得,这个家很冷,人心很冷,冷得她欲哭无泪。
事情到了如此,对方把态度表达得明明白白,这个女孩儿再没办法把内心的感受继续压制下去。她手中拿着礼品盒,几乎是砸在桌面上,拍案而起。
听到声音,前、后、左的顾客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这边,等一场“好戏”。
“我是你们的负担吗?”她问那两人,声音像平常说话的那样,未表现出激动和愤怒。两人互相对视了眼,一时间竟都答不出话。女孩儿又质问了一遍父亲,“我一直以来都是你的负担吗?”
他哽住了,说不出话。
“我是累赘吗?”
终于,童浩苦闷地说:“怎么会呢?小琪,不要乱想。”
“那为什么要同意跟阿姨与我解除关系,这在法律上是不合法也是不允许的。”女孩儿一转冷肃的视线,将它死死钉在吴钰香的脸上。
“我绝不同意。”
女人从内到外都充满了对这个女孩所持态度的惊愕。记得她们第一次见面,这女孩不过才十一二岁,不懂事,爱撒泼,遇事的那股懦弱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后来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一个懦弱的小丫头变得勇敢了,很勇敢,根本就不在意旁人看戏的眼光。
吴钰香甚至对此心生一丝愧疚,却仍不打算改变断关系的主意,她不想管。
“那行咯,你可以不同意。”女人的语气相比之前少了得意,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你同不同意都不重要了,我们过来提前送生日礼物,也是要把断绝关系的事告诉你,让你知道。这事跟你妈妈说也行,让她别找我们要钱了。”
“把这事告诉你,如果哪天我跟你爸爸突然不联系你了,不给你生活费了,你心里也会有个答案,这总比把你蒙在鼓里好吧。”
她给了自己一个充分的解释,告诉自己这不是什么违反道德;这比起做了断绝关系的决定,却什么都不愿透露给继子女的继父母,善良多了。
“哈,您这话说的……”童小琪双臂抱在胸前,硕大的轻蔑写在脸上,“好像这么多年以来你们经常联系我、给过我生活费一样。”
童浩的眉头因对女儿的愧疚缴在一起,脸苦得不像样,说:“走吧,走吧…别说了,别说了……”
母亲曾说,小琪的父亲二婚后,事事顺着阿姨,不敢有自己的意见和主张,活得很憋屈,很窝囊。
眼下这样的父亲,让女孩儿觉得确实如此。她眼里强忍着泪水,诚恳地说:“爸,这不是你的本意啊,你告诉我……”
“好了!别说了!”童浩暴怒,一捶桌子,“哐”的一声闷响,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服务员更是犹豫着是否前来“劝架”。
她听见了嘲笑声。
一个男人在妻子的言行下低头太久,一次次违心,一次次疏远亲生女儿,他终于愤怒了。
小琪淡淡地从盒子里拿出香水,当着所有人的面:“香奈儿,确实珍贵,可如果带给我的是家庭中的不幸,我会毁掉这种珍贵。”
她一松手,香水摔了下去,哗啦碎一地。
众目睽睽下,她也依旧昂首挺胸,不示弱,不留恋。
当走到过道的中央位置,女孩儿止步,目光迅速扫了遍刚刚看过她“热闹”的顾客们。
“无论你是贫是富,你的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再富有也有可能出现一夜破产的悲剧。希望在座各位遇到困难的时候,更多得到的是理解和帮扶,而不是来自左邻右舍的嘲笑。”
只有小琪自己知道,这有力的话语背后,掩藏了一颗土崩瓦解的心。
她向服务员道了歉,要来了扫帚和撮箕,把一地玻璃碴子撮进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将事情尽收眼底的顾客们又开始乒乒乓乓指责夫妻俩“一个道德沦丧,一个太怂”。吴钰香顿感颜面扫地,拉着丈夫到前台匆匆结账,走了。
*
童小琪思考过许多次,患这样一个病开始,生活是否就对这类群体(抑郁症患者)太过严苛和不公?因为他们更有责任心、更懂得承担,也比普通人更认真地对待生活。
所以,生活让他们担负的责任更多了,他们边忙于世事,边承受着世人的不理解和异样的眼光;他们把光辉和疼爱给了别人,却如何也治愈不了自己。
他们是一群强者,同样也需要被珍惜爱护。
人们不肯,社会不肯,生活也不肯。
他们等不到生活赐予的那束名为“希望”的光,一路都是彻彻底底的黑暗。
以上,她思考过很多次,终是没有答案。
但剖析生活就会发现,生活其实又很简单,它不过由无数个昨天今天明天构成,无数个白天黑夜构成。它时不时也给你开个玩笑,要么一天平平淡淡,要么刻骨铭心;要么一天窗间过马,要么度日如年。
若是这社会,人与人之间更多时候习惯多一份坦诚相待,少一点勾心斗角,在那类群体的生活里也许便不会感到太过严苛和不公了。
她沿路深吸一口晚风,此时正值七月盛夏,昼长夜短,不知不觉,漫长的一天竟已近黄昏。
心腹深处的疼痛剧烈而真实,女孩儿边安慰自己边流着泪——成人了,父亲可有可无,就算她从小被父母溺爱,总有一天还是得学着展翅高飞。
小琪只是飞得较早的那只小鸟。
一看左臂,白色绷带没过了半只胳膊,因为伤口不能碰水,这些天来都给小琪沐浴上带来诸多不便。她记得,今天是换最后一次药,之后就能够拆线了。
女孩儿这回不想麻烦那个人,他带自己去了几趟医院,位置她确切地记下了。
平时别看他跟人有说有笑,优哉游哉,实际上那家伙一定也累得很:总是安慰她,总是接收她的负面情绪,不知在他自己痛苦的时候,是否有及时得到别人的关心和帮助……
她觉得从开始到现在,对方也多少会有些厌烦自己吧?烦她是个“负能量集合体”,烦她很多,一切反常的行为。
尽管他说“以后的心事一定要对我说出来,两人合力解决”这样的话,可小琪想,话只是一种安慰。那些真正能一直陪伴你,风雨同舟的感情只出现在电视剧上,演的,虚的。
拥有着这种想法,女孩儿对他感到深深抱歉。
这天小琪在工作上因父亲的事请了假,但她好想看看那个男生,她躲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就好。
三块钱的地铁路程,近十五分钟的步行,童小琪来到店门外,猫着腰看——前台空无一人。哦,原来他们俩不是每天都有空能在一起闲聊。来趟这边的代价虽说不大,却让其“一无所获”,女孩儿不免有些沮丧。
她贴着墙蹲下去,两眼不罢休地盯着收银台,越盯越紧,倒还真盯出个人,倏地立出了身子,把她吓得肩膀一耸。
是张哥。
小琪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等几分钟,等另一个人出现。身后传来服务员的招呼声,女孩儿一愣,下一秒窜了起来,本能地让自己远离店门位置,不想让张哥知道她来了。
“您好,您对自助餐感兴趣的话可以来本店了解下优惠活动……”
“嘘…!”女孩儿慌忙打断对方,惭愧一笑,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啦。她挥挥手,一溜烟跑了。
用当代网络流行语阐述,她刚才就是等了个寂寞。
好在那位给小琪缝针的医生今天上班,他看女孩儿伤势恢复得好,省去了最后一次换药,三下五除二地把线拆了,女孩儿也终于摆脱了这束缚自己一星期的纱布。
“像你们年轻就是好啊——”医生感慨,“一般程度的受伤,很快就能长好。”他瞥见小琪左臂上赤裸裸的伤疤,又补充说:“姑娘,愿你身心健康。”
她愣愣,向医生诚恳道了谢:“请问这些换药和拆线工作还需要收费吗?”
对方一摆手:“不用,上次陪你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子,算一次性都付费完了。”
女孩儿眸子垂了下去,想到他,满心愧疚。
“姑娘,这次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医生问。
“哦…!”小琪回过神,“他…他今天忙…我没打扰他,医院位置我记住了,就自己过来的,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