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华大陆幅员辽阔,黑水河作为虚化大陆第一大河流,流域面积更是覆盖了整个虚化大陆接近三分之一的土地,沿岸更是滋养了包括金廓城与阚玉城在内的大小城市,河流越接近东海,地势便愈发平坦,城镇也就更加密集。
大陆因为呈三级跳跃地势而被称为仙界的阶梯,越是常人难至,反而越是声名远播,在那些水乡普遍认为茹毛饮血的西部山区,便深藏着不世出的仙室宗阀,每每有圣人出世,无一不是出自这些穷困之地。但不知为何,被虚华大陆众多诸侯国奉为宗教的道佛两门,除了能在史书典籍上能够寻到模糊的记忆外,竟是再也没有听说过一个能够渡过天劫成功飞升的仙家圣人。近些年更是人才凋零,便连渡劫飞升也被一些书文戏称为这些佛门道家意淫出来的精神食粮。
杏花村便位于这个被当代人最为不屑的所谓能摸到天界门槛的第一阶梯,黑水河在这里也远远不如下游宽广,因为河流落差极大,山林中的溪流暴雨也尽皆汇入河中,所以被虚华大陆大多数人称为母亲河的黑水河在这里并不像江南水乡一般仁慈,日日夜夜如同一条怒龙一般顺着峡谷奔腾咆哮。
村子西南角,有着一片让杏花村得名的杏子林,林子不算大,也不算小,村子旁边有一条路绕过了村子直达杏林,那一骑黑马踏着泥泞沿着小路朝杏林急驰,但如果她知晓进入这片林子后便再无退路后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此时做的这个决定,马蹄飞快,进入这条小路便意味着没有了其它的退路,要么她死在身后几人手上,要么杀出重围继续苟延残喘,但看双方人马的精锐程度,似乎天平无论如何都不会朝女人这边偏了。
杏树很高,这个季节杏子还未成熟,看上去便觉得能酸掉牙,地上有一些干枯的树枝,在经历了多场风雨之后与地上的腐叶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腐朽味道,雨水一淋,腐味与泥土的臭味混合,更加难闻。女子胯下的骏马陡然一声长嘶,前蹄一软,筋疲力竭的瘫倒在地上,呼吸急促,马腹剧烈收缩,女子身子在马失前蹄时轻轻跃起,在空中身子一旋,在泥泞地中打了一个趔趄,裙角流苏也沾染上了一些泥泞,看来这名女子除了容貌出众,腿脚功夫并不算上乘。
落地之后,左顾右盼之际便有些心生绝望,离她五十步的地方是一片悬崖,从悬崖边传来的隆隆水声能够判断,跳下去绝无生还的余地,何况她又不通水性。左手侧,有一棵高逾十丈的大树,树旁是一道陡峭的岩壁,树顶竟然还不到岩顶,况且岩壁湿滑平整,绝无向上攀爬的可能。她后退两步正要转身择路而逃,却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其间夹杂着几个男子的狞笑。
女子脚下一软,无力的摊软在泥泞地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看了看手中宝剑,无奈惨笑道:“只能拼了吗?”
身后几人端坐马背上,既然已经将她逼到绝境,便也不急于动手了,何况就这么冒冒失失冲上去,难免不中了她的计谋,毕竟最开始追杀她的可是兄弟十人,而且人人武功不弱,在擂台上随便拉一个单对单面对面前女子都有绝对优势,可就是这样一个武功并不算高强的女子硬生生让追杀队伍一再减员,现在还有两个留着一条命苟延残喘,下半辈子就只能在床上度过,另外五人更是凄惨,都被一击毙命,连反抗都来不及。
为首男子夹了夹马腹,马儿朝前缓踱几步,停在女子身后十丈的位置,狞笑道:“于采青,今日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被唤作于采青的女子肩头一抖,缓缓站立起身,却不知是踩在裙摆上还是不适应泥泞地面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缓缓转身,看着站在身前的三个男子,凄惨笑了笑,没有搭话。
雨势不减,三个男子如同三根铁枪扎在马背上,没有对这个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女子有一丝轻视,反而眉间紧皱,时刻提防着她的突然偷袭。她的身上似乎藏着取之不尽的暗器与机关,说不定此时他们的马下就有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机关,为首一骑的男子做了十多年杀手,第一次让他有了金盆洗手的念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女子正要开口说话,柔弱的模样瞬间大变,嘴角微微翘起,朝为首一骑男子的战马看去,手上似乎有一个细小的动作,那男子的目光一刻也未从于采青的身上挪开,看她如此模样,陡然间神色大变,从战马背上高高跃起,朝旁边斜斜飘落,就在他从马背跃起的瞬间,于采青黑袍之下露出一抹银白,手腕一抖,朝他飘落的地方射去,男子暗呼不妙,身子在空中硬生生一拧,落点离原计划远了几分,但当他脚踩在地上的时候,陡然间地下一声脆响,紧接着脚掌一阵剧痛,但他此时根本顾不得脚掌的疼痛,就地一个懒驴打滚,一枚银针擦着面颊飞过,身后传来一声马嘶,被银针击中的身后那匹骏马刚被银针击中便倒地抽搐,马背上的男子脚尖一点,直直跃起,蓦然间瞥见于采青的眼神一冷,似乎正在直勾勾盯着他的下盘,他不自觉的感受到一股凉意正在急速接近命根子,牙齿一咬,将手中长剑朝身前一挡,却在落下之后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东西刺入身体,瞬间勃然大怒,这种戏耍轻易便让他丧失理智,特别是这场接近十日的追杀,让他有一种自己才是猎物的错觉,若是对方实力在自己之上大不了人死鸟朝天,可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于鼓掌之间就连身陷绝境也让己方三人不敢擅动半步,这让他实在窝火。不顾老大的怒吼,脚弓一蹬,捏着长剑直直朝于采青冲去,想着毕其功于一役,拼着受个重伤也要为其余二人找到机会斩杀这个让他日夜神经紧绷的美貌女子。
就在他已经能够清楚看到女子脸上的雨水以及那张一直被惟帽遮挡此时终于看清的绝美脸庞时,他突然有些不忍心,这时候,他竟然想到了居庸城中他能够左拥右抱的青楼红绾,这样的女子,不都该在青楼中为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红袖添香吗?当他看到女子黑色衣襟都掩盖不住的那两团饱满之后,便更加忍不住喉咙吞了一大口口水,奶奶的,这他娘的大冬天埋在里面岂不是暖和的很。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女子右手轻轻在大腿外侧敲打了两下,他觉得剑尖都已经快要划破于采青绝美脸颊的时候竟然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一口鲜血无论他做什么努力都不能憋住狠狠的朝前喷去,几乎溅了女子一脸,但她就站在那里任由鲜血扑面,然后再任由雨水冲刷,雨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滑向脖子,然后再顺着脖子滑到衣襟遮盖下的温暖腹地,哪怕是临死之际,他依旧停留在自己的幻想中,地上不知何时冒出的一根尖刺直直刺入自己腹部,刺入的位置正好是男人最爱惹事的命根子,淫邪之人死于淫邪之地,可谓死得其所。
于采青用手捋了一下被雨水冲乱的发丝,看也不看离自己咫尺之远却已经人鬼永别的男子,抬起视线,看着坐在地上捂着脚忍着痛疼的男子,说道:“你如果有足够的信心杀我,我给你机会,但我敢保证你们二人会死在我的前面。”
男子大口喘着粗气,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问道:“我很想知道,你这些东西是怎么藏在身上的。”
于采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冷冰冰的道:“放我走,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我报仇自然也找不到你身上,你可以给你的主子说我已经跳下悬崖,领了赏回家安心过日子,今日之后我会隐姓埋名到我确信能够报仇的那天,你觉得如何?”
男子摇了摇头,不顾脚底传来的钻心疼痛,说道:“我没有主子,或者说谁给我钱谁就是我主子。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是我从小到大到今天都信奉的真理,还没有必要为了你一个小姑娘破戒。”他手一抬,剩下惟一一个具有完全行动能力,也就是一剑将黄畏生捅了个通透的男子扶着他的手,咳嗽了两声,缓缓说道:“做杀手十多年,你是我见过最棘手的追杀对象,也是我最不忍心痛下杀手的追杀对象,于统领的行事风格我还是很赞同的,这也是你能活这么久的原因。”
于采青皱了皱眉,有点不懂,又似乎有点懂。
只听男子继续说道:“做我们这行,说的好听点是刀口舔血,说的不好听点就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十五年三个月零二十天,死在我手上的就有一百四十二人,更别说这几个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活着,我欠他们,所以想让他们死了再还。“他抬起头望着天空,声音竟然有些悲凉,说道:”下辈子投胎当个畜生或许更好,哪怕心有怨念也挡不住鞭子抽打。”
扶着他的男子低声说道:“大哥?”
男子咳嗽了一声,扭头看着身边与他一起出生入死了十余年的兄弟,是妻子家中最小的弟弟,这些年做的好事不多,坏事不少,手上的血债和自己的差不了多少,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你杀的?”
小舅子不知道自己的姐夫今日是中了什么邪,原本只是想着能让家里过的更好的孩子如今也已经三十多岁了,钱多了,家却没了,人杀的多了,也就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了。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胸口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柄匕首直直插在胸口位置,血水止不住的流,刀柄上雕刻了一个小貔貅,他记得那是以前的姐夫,现在的大哥在他十岁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那时候不懂,现在也不懂,有些遗憾,却没有怨恨,只是缓缓说道:“啊,要死了呢。”他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做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美梦,梦中,父母与姐姐都在;梦中,没有仇恨和厮杀。
中年男子摘掉了面巾,嘴角有一丝苦涩,说道:“想听个故事吗?”
于采青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应该是怜悯还是该愤怒,虽然不知道眼前唯一活着的人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这么做,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行事准则,况且在她看来,这个人也确实该死,她不是圣母,更不是那个江南人戏本中描写的白莲花,没有义务也没有资格为别人的故事伤春悲秋,只是说道:“我还有别的选择?”
杏林中,大雨下,仿佛是一个痛苦到需要靠杀人来麻痹自己的男人给一个正在亡命天涯的女子讲述了一个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还要让人揪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