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栋梁终于想起了挂在墙上奄奄一息的白子敬，与钱小米两人合力将他扶了下来，肩膀几乎被自己的体重拉扯变形的白子敬脸色腊白，像是一个许久没有晒过太阳的病人。
唐诗气息未绝，孙阡陌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既然捉刀蚩奴已经赶到，那他也就暂时没有了去送死的必要。诸葛洞烛培养的这一支皇室近卫军，在执行这次任务中很明显的感到了力不从心。
其实也不能怪这支小队，毕竟他们面对的，大多都是成名已久的老怪物，而且老丞相能够在陈铜雀还没有名正言顺走进皇宫大殿的现在秘密遣派这支小队前来支援，已经很是雪中送炭了。
大理三子夺嫡愈演愈烈，无疑给巴蜀也敲响了警钟，巴蜀的局势，可一点也不比大理简单，朝堂之上，只要是明眼人，都知晓了蜀王在外有一个且唯一只有一个亲生骨肉，但难免有一些势力不会在这件事上抱有想法，陈铜雀一旦能够在异国他乡被抛尸荒野，那最大的受益人是谁，陈铜雀看的出来，刘秀不是傻子，自然也不糊涂。
让陈铜雀感到意外的是，他一直认为最大的敌人是远在巴蜀西边即将屯兵八十万的吐蕃狼，但随着大理之行愈加深入，他便愈是怀疑敌人的身份，只是万万没想到，潜伏在刘秀身边的敌人竟然串通了所谓的长江剑仙来伺机取他性命，没有一点所谓的耐心，这让他有点担忧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宫里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的安全。
念及此处，陈铜雀心中不由一阵焦急，朝嘉木辛戚问道：“在下有一疑问，不知大师可否为在下解惑？”
嘉木辛戚轻笑道：“世子殿下果然心思缜密，看来已经发现丁甲乙是我引你进这内墙的饵了！”
陈铜雀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对他有所怀疑，但还是不确定，所以我的问题并非为他。”
嘉木辛戚哦了一声，说道：“那贫僧洗耳恭听。”
陈铜雀环视了一圈，说道：“大师可否知晓长江剑仙徐道子？”
嘉木辛戚皱了皱眉，点了点头，说道：“略有耳闻，传言此人神出鬼没，很是神秘，在巴蜀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甚至有人评价他的剑意举世无双，如果贫僧没有认错，他应该与世子殿下同入内墙了。”他皱眉看着场内的狼藉一片，沉吟道：“难不成是因为他？”
陈铜雀点了点头，语气低沉道：“他若是大师安插的棋子，还请大师将他交与在下，日后巴蜀必有重谢。”
嘉木辛戚有些纳闷，心道这位长江剑仙分量因何如此重，以至于这位巴蜀世子都扔出巴蜀这个重磅来与自己交易，要知道陈铜雀虽然贵为巴蜀世子，但私人与巴蜀之间的分量依旧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差距，要让一个第一顺位继承人拿自己的江山来与别人盟誓，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他虽然对陈铜雀的提议很有兴趣，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其一是因为他虽然听说过无边落木萧萧下徐道子，但此人确实非他所用；其二他也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够生擒这位以剑意扬名的长江剑仙，吐蕃虽然人多将广，但都是一把锤子一根钉，能够供他随意使用的人才也捉襟见肘；其三，就算他有穷尽人力财力为陈铜雀献上投名状的心思，却因为一些其它原因让他无法放开手脚尽情施展，就连这一次的私下会晤都要避开那个人的视线，嘉木辛戚如今的处境其实并不如他的名声一样，反而有些举步维艰。
陈铜雀轻轻叹息一声，似乎心底落下一块大石，似乎又悬起了另一块更大的巨石，喃喃道：“难道真如我猜想的那般？”
捉刀蚩奴有些明白，有些糊涂的盯着陈铜雀，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并不轻松，虽然不知他的担心为何，却还是笑着宽慰了一句：“吉人自有天相。”
陈铜雀朝他露出一个笑脸，捉刀蚩奴不同于其它武夫喜欢行走江湖，从小就生活在皇宫中的他到底是谁的遗腹子现在也无从考究，宫女太监也没有人敢明面议论他的来历，反正伴随着他一次次的修为拔升，讨论的声音也就日益减小，在皇宫这种是非地，谁也不愿意招惹这么一个成为巴蜀第一刀客之前便可随便出入禁宫而没人约束的丑八怪，加之他面目狰狞，那些闲下来最喜欢搬弄是非的太监宫娥也就愈发的对他噤若寒蝉，关于他的一切都选择三缄其口，到后来就连知道他身世来历的人都变得不知道了。
只要捉刀蚩奴在禁宫一日，那些作乱分子就没有一人敢越雷池，可刘秀为了保障陈铜雀的安全，将他遣至千里之外，那卧榻之下，难保没人会生出安眠床榻的想法。
陈铜雀呼出一口气，暂时不去想这些烦心事，轻声道：“那大师此行想与在下合谋什么？”
嘉木辛戚咳嗽一声，说道：“谈不上什么合谋，佛门讲究四大皆空，但参研佛法这么多年，始终无法参透这芸芸众生，好在我佛慈悲，不以高低定贵贱，不以贫富分荣辱，在贫僧眼中，如何能让我佛信徒生于无忧，葬于无虑便是最好了。”
黄莺听的津津有味，感觉这才是所谓释门高人该有的风度，她那个被全大理尊称为佛头的老爹，除了伺候花草之时看上去有那么一丝不惹尘埃，其它时候连那些穷酸腐儒都比不上，真不知道他这个佛头是怎么混到手的。
捉刀蚩奴翻了个白眼，一阵头大，抓耳挠腮道：“老和尚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废话，咱们大老远跑过来可不是来与你瞎咧咧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哪那么多废话。”
陈铜雀不置可否，说道：“那大师所谓何求？”
嘉木辛戚感慨道：“一方太平而已。”见陈铜雀有些目瞪口呆，老人说道：“不知殿下是否知道我国僧兵由来？”
陈铜雀微微点头，说道：“吐蕃以密宗佛教为根基，原本只在西部偏安一隅，我曾翻阅不少卷宗，几乎没有找到贵国主动入侵他国的案例，但三十年前的垂泪谷一战，成了巨大的转折点，原本只是用以拱卫圣都的僧兵被投入战场，从而大败差点灭掉吐蕃国号的藏鹖大军，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吐蕃开始疯狂培育僧兵，短短三十年时间，便从一支不到万人的拱卫部队发展为吐蕃随地可见的征讨军，近些年来南征北战、东伐西讨，屡立奇功。”
嘉木辛戚一脸回味，说道：“当年垂泪谷，师傅生平唯一一次离开圣都，带领麾下七千三百八十四名僧兵，座下三位弟子阳立地、金涸沼与嘉木辛戚尽皆出战，整个圣都空无一人，全数出现在垂泪谷。”
陈铜雀悚然动容，说道：“大师也是那场旷世大战的见证人之一？”
“旷世大战？”嘉木辛戚嗤笑着摇头，说道：“虽然贫僧哪怕直至今日都无悔参战，古巴蜀被大秦围困都城都能有天子仗剑守国门的壮举，咱们吐蕃儿郎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但那场战争远远不如婆罗诗传唱的那般荡气回肠。”
曲凤来久居鹤边城，大大小小的战争见过无数次，原本以为已经能够直面战争的残酷，但嘉木辛戚的一番话勾起了她的很多记忆，让她整个人变得情绪十分低落，但手上感觉到曲功成因为还活着而微微颤抖的身子，她又燃起了熊熊斗志，不为哪个国家的荣辱，不关乎刘家、曲家还是吐蕃吞下蜀西偌大的边疆，更不在意她个人的生死，她只想看着此刻躺在她怀中微微颤抖的心上人，能够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峰，对着他未来的心上人说上一辈子情话。届时，她在哪里，她爱谁，无关紧要！
陈铜雀眉眼低垂，情绪也有些低落，说道：“最能让女儿家落泪的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最易让男儿落泪的是战场上的生离死别。”
黄莺握住陈铜雀的手，轻轻捏了捏，张嘴想要安慰两句，但最终还是保持缄默。
嘉木辛戚抬起头，说道：“七千三百八十四人，只有一千两百余人走出垂泪谷，吐蕃国甚至是整个西域的精神领袖连同他的两名弟子，尽皆葬身垂泪谷，贫僧当时年方而立，便被赶鸭子上架做了这一千两百余人的领头人，也正因如此，才让我这个根本没有领袖天赋的老家伙枯坐禅位三十年！”
陈铜雀嗤笑道：“短短三十年，大师便从一个临危受命的年轻人变得垂垂老矣；短短三十年，吐蕃僧兵就由一千二百多名残兵剩卒壮大成了一支拥兵八十万的雄壮之师；短短三十年，佛国吐蕃便以四处征战成就如今的万乘之国。大师还真是没有领袖天赋啊！”
嘉木辛戚摇头苦笑，轻声道：“如果我说这些都是不得已，你会信吗？”
陈铜雀摇头又点头，说道：“吐蕃犯我巴蜀边境十余载，两国将士牺牲何止万人，大师既然心存佛心，那我问你一句，这些亡魂，佛祖度吗？”
“我……”嘉木辛戚正要说话，陈铜雀又仅仅是在前面两个字上加重语气用以打断他的话语，接着语气稍显轻柔的说道：“两国间的边境绵延千里，是否止戈也只是大师一句话的事情而已，诸侯间的争斗由来已久，各自建邦，各国之间相互觊觎，矛盾无法调和，但是贵国与巴蜀并无本质矛盾，何不铸剑为犁，相互安好？”
嘉木辛戚眼神中浮现出掩饰不住的欣赏，却又长叹一声，说道：“贫僧之所以不远千里来此，就是想要见殿下一面，而我虽然名义上贵为吐蕃国师，实际上却名存实亡，僧兵规模如此壮大，其实与贫僧毫无关系，殿下的想法，却恰恰与贫僧不谋而合，虽然我掰着指头都能数清楚剩下的日子，可做了一辈子缩头乌龟，还是希望能够在仅剩不多的日子为两国子民谋百年平安！”
陈铜雀微微动容，略带疑惑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大师。”
“知无不言。”
“敢问大师是如何带着这二十多位亲兵渡过的天险澜沧江？可别跟我说是有哪位神仙带着你们腾云驾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