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就是我的理由,诸位有什么需要讨论的,可以畅所欲言。”
肖征正襟危坐,对着个电脑屏幕黄局还被扣在“蓬莱安全联合会”的会议中心,让肖征留下来坐镇总局。
这会黄局应该是实在顶不住压力了,远程联系了肖征,叫他出来汇报最新的调查进展。
肖征这个人,天赋异禀,脸上日常就两种状态要么气急败坏,要么面无表情。
他穿着一身公务员两年工资也买不起的套装,往那一坐,沉静、笃定又强势,这形象派出去接待外事使团也不丢人。此时面对着一帮特能大佬们,他八风不动,一点也看不出是出身于普通人家庭的。
肖征有条有理地把宣玑在隔离室里跟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等着三堂会审。
“蓬莱会议”听着仙气飘渺,其实挺土的。会议室可能还是上个世纪装修的白墙木桌,墙上挂着几张地图装饰画,两排看着挺廉价的红棕色会议长桌,桌上除了保温杯就是搪瓷缸。
与会人员们分列两排,不分男女,全都大佬气质十足发际线往上、嘴角往下,“满腔才智藏不住,一团肚腩凸出来”。
大佬们齐刷刷地透过屏幕盯着肖征,目光像农贸集市上的买主端详牲口不动声色,暗暗盘算他将来能长到几斤几两。
在这里头,黄局虽然代表官方,但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在蓬莱会议上,普通人就是得低人一等,座次就能看出来,他跟主位隔着好几个座位。
主位上坐着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看着有六十来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化淡妆,脖子上还歪系了条小丝巾,穿着打扮入时,但说话动作轻缓,仪态也异常端庄,有种旧式闺秀的气派。
“小肖,是吧,”老太太慢悠悠地开了口,“你知道我是谁吧”
肖征一点头“玉婆婆。”
玉婆婆是这次蓬莱会议的召集人,平时隐居在东北一带,大佬到已经没人知道她全名的地步了,有人说她看着年轻,其实三百多岁了,还有人说不止三百,她得有小一千岁,以前是“清平司”的人。
“看见你们年轻人都长起来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就放心啦。”玉婆婆和颜悦色地冲他笑,肖征没敢当真,后脊依旧是绷紧的毕竟玉婆婆见过的“浪”太多了,一浪接一浪,她肯定没那么多心好放。
果然,玉婆婆话音一转“你的意思是,这镜花水月蝶本来不会传染,这次只是意外事故,对吧那婆婆问问你,第一,你说的这些都是推断。退一步说,就算你推断得有道理,会传染的才是变异的蝴蝶,那你怎么就知道,没有第二只变异的蝴蝶呢”
肖征桌上的手机震了,上面“罗翠翠”三个字上蹿下跳,他瞥了一眼,挂断了“我们的人正在调查这次变异的蝴蝶是怎么回事,相信很快能给大家一个”
玉婆婆温和地打断他“那就是说,你不知道。镜花水月蝶自古就有,一级危险,咱们谁也说不清它的来龙去脉,你说得清吗”
肖征哑口无言。
玉婆婆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第二条,就算你能掘地三尺,给我找到一个懂镜花水月蝶的能人,担保这回的蝴蝶传染事件是偶然那这跟我们要求彻查异控局有什么关系呢贵局的老局长利用危险公物伪造伤亡人数,已经铁证如山了,我们不该正视一下问题吗”
黄局在旁边插了一句“这个玉婆婆,我们内部已经在组织调查组了”
“没有监管,自查哪里够效力啦”玉婆婆左手边,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老头叫了起来,老头语速相当快,声音尖锐刺耳,叽嘹叽嘹的,“哎,你们把门关起来,里面搞些什么事情,谁看得到啦哦,到时候你们把原来那个犯事的老局长往外一推,屎盆子么,都在他头上扣扣好,我们哪能晓得里头有什么门道啦对不对,小王”
黄局无奈道“月德公,我姓黄是这样,我们这次负责自查的同志是个很有能力的新同志,参与过阻止阴沉祭仪式,跟嫌疑人召唤出来的魔头对峙了好几个钟头,本人履历也很清白,绝对不会徇私枉法”
玉婆婆笑盈盈地打断他“您没回答我们的问题,黄局长。”
“再说清白也未必吧”黑中山装又鸣叫道,“我听说这个人本来就是你们老局长塞进来的你哪能知道他不会徇私枉法”
黄局只好说“当然也欢迎大家监管”
“我们现在就是要讨论监管的问题呀”黑中山装拍着桌子,“蓬莱会是你们要开的,那么好,我们来了,你们给我们盖一堆规章制度,派专人监视我们,我们也理解,配合政府工作嘛,现在你们自己出了问题,又不好监管啦你们在永安坐办公室,风吹不着日晒不着,这次蝴蝶感染是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的”
一山不容二虎,大佬们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这回感染镜花水月蝶的男孩家,就在黑中山装月德公的势力范围内。那地方比较偏远,异控局只有个办事处,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比如这回就都折进去了。有时候当地出了什么事,异控局根本插不进手,总局派人下去也得先拜山头。
月德公,把本来就高的声调又抬高了八度“我们每一家要在总局派专人,成立监管小组,监督要互相监督的”
黄局苦笑道“国家机关,不是我说成立什么就能成立什么”
“那么好了呀,我们谁也不要管谁了,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地方上我们做什么,不要你们总局派人来审查。”
会议桌吵成了一团,黄局几次三番试图插话,根本插不进去。
肖征叹了口气,就在这时,他手机又响了,还是罗翠翠。肖主任做派强硬,难得用到“但愿”这个词,关掉摄像头接起电话之前,他心想“但愿善后科能有点好消息。”
“主任啊,我得跟您汇报一件事啊”罗翠翠那边带了点哭腔,嘤嘤嗡嗡地汇报了肖征期盼的“好消息”“我们老大壮烈啦被一堆骨头爪子拽进了一个黑洞里,一下就不见了”
肖征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噎死。
罗翠翠抽抽噎噎地问“肖主任,我什么时候能调岗啊”
肖征“”
这工作没法干了。
眼看“壮烈”的宣玑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山洞,盛灵渊连忙叫住他“慢着,你干什么”
宣玑“你没看见那堆蝴蝶吗”
“看见蝴蝶你跑什么”盛灵渊说,“它们又不能在你身上寄生。”
“他们能在这货身上寄生”宣玑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那山洞,他双脚落地,收了背后的翅膀,“哈喽,前辈,你是没注意到这还有一位会喘气的活物吗臭烘烘的,还热着呢”
“此人招摇撞骗,不是善类,死活关你什么事”盛灵渊飞快地说,“不要往前走了”
宣玑忽然觉得奇怪,因为一直以来,盛灵渊都是个不慌不忙的人,从来没用这种语速说过话,声调听着几乎不稳了。
宣玑“前辈,听听您这话说的,觉悟多低我一个有编制的干部,把老百姓往蝴蝶堆里送,像话吗”
“给我站住”盛灵渊低喝一声,竟隐约带了怒意。
宣玑眨眨眼“怎么了,前辈,你知道这洞里有什么”
盛灵渊“你既然忌惮那蝴蝶,就该明白,蝴蝶都不敢来的地方,不是什么好玩的,出去,我会想办法带你从这离开。”
宣玑迟疑了一下“你想办法你认识路”
“巫人塚里有个祭坛,”盛灵渊只失控了片刻,转眼,又恢复了镇定和缓的语气,对宣玑说,“我刚才本来就想让白骨带我们去祭坛,祭坛那有个机关,拜一拜就能看见一个密道,可以通往地面。虽然走一半他醒了,但那祭坛应该就在不远处了,我认识乖,听话。”
他虽然在剑里,可一开口,声音就像逼着宣玑的耳根扫出来的,低沉、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引诱意味,听着特别不像好东西。
宣玑耳根一麻,眼神恍惚了一下。
“前面连蝴蝶都不敢去,危机重重,你还带着个凡人,怎么应付得来” 盛灵渊叹了口气,“这样莽撞,族中长辈竟也敢放你出来,太让人操心了。”
宣玑忽然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毕春生疯到那种地步,听了他一句“谁欺负你了”,还是差点委屈哭了。
这个人似乎有种奇异的魔力,说出来的话像一张细密的网,轻轻巧巧地笼罩过来,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自己被他全心全意地宠爱着,一切不与外人说的委屈、心酸、难过,都可以倾吐在这里。
宣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往前迈的脚步。
“这小妖年纪不大,天赋很高,”盛灵渊冷冰冰地盘算,“先天灵物高傲,不愿同外族来往,子嗣通常很艰难,这样的小妖一般会被族人保护得很好,不会让他在人世间滚得灰头土脸。他自称族长,想必是族中出了变故,从小没人照顾。”
“跟我走,”盛灵渊在他耳边说,“我不会害你。”
宣玑似乎犹豫了一下,把挂在山羊胡身上的重剑摘了下来,揪起山羊胡的领子,将人往手里一拖。
他说“好吧。”
然后他转向来路此时,宣玑进来的洞口已经凉如白昼,周围爬满了镜花水月蝶,蝴蝶不敢追进来,只能拥堵在一起,意意思思地往里试探,宣玑跟它们大眼瞪小眼一会,迈开大步,直往山洞里去了“前辈,您什么时候说话算过话,还不会害我不会害我一次吧”
盛灵渊“”
“连地上在地下,您也好几千岁了吧道德修养跟不上啊,睁眼说瞎话,都不带脸红一下的。”宣玑摇头晃脑地说着,用剑尖在地上轻轻地磕了磕,“您脸红了吗”
重剑碰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呛啷”一声传出老远,回音袅袅,前面似乎有一个很空旷的地方。
宣玑一手拎人,一手拎剑,好似也没费多大力气,脚步轻快地往回音处走去,一边走,嘴还不闲着,絮絮叨叨地教育大魔头“您既然来都来了,那我得给您科普一下我们当代人的价值观,我们信奉平等和正义,正义先不说了,以您现阶段的道德水平来说,离您还有点遥远,咱俩聊聊平等什么叫平等呢就是一个喘气的活物,不管他是什么特能还是普通人、好人还是坏种,在我这,权利都是平等的,他要真的谋财害命了,那我出去得把他移送公安局,移送之前,我还是要一视同仁地保护他,这么说吧”
大魔头可能是被他气完犊子了,没了声音。
“你们古代人帝王将相那一套已经过时了,明白吗您这个人政治非常不正确,我”宣玑没完没了的话音陡然一顿,他看清了眼前的地方,“我三舅老爷的”
他顺着狭窄的山洞来到了那宽阔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潭,死水,不知为什么没有干,四壁山崖上长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藤蔓植物,上面结满了小小的花苞,像一个个的小灯泡,发出微光。
就在宣玑走进来的一瞬间,所有的花苞同时绽开,山洞里就像突然开了灯一样,乳白色的光晕柔柔地落下来,比情人的目光还温暖,宣玑第一反应是捂住自己和那山羊胡的口鼻,以防未知的植物花粉有毒。
他只有两只手,都用了,重剑自然就扔在了一边。
重剑落地的声音惊动了水潭,潭水起了微澜,那些白花突然齐刷刷地由白转红,继而萎缩,化成液体,鲜血似的顺着四壁流了下来,从四面八方流向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