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山和以前爬京都的万顶山不太一样,万顶山是人工建凿过的,从山脚到山顶一路山阶铺造,因为人来人往,石阶被踩得多了,甚至油光发亮。虞山的山路真的是人走出来的,如今是步入夏日,原本被踩出来的小路两边有许多植物横长出来,不拨开这些野蛮生长的枝叶,远远看去几乎没有路。
三人一人一根树枝当作登山杖,既当作支撑又作为探路和打草惊蛇的工具。前一日刚下完雨,路上的泥土还是软的,许多石头一踩就往下掉,增加了大家上山的难度。
孟向文爬了三分之一不到就开始后悔了,望着天自我叩问:“我为什么想不开要来爬这什么鬼的山?”
走一步叹一声气,走两步念一句:“我错了,我不该带你们来这里。”
洗砚爬得呼哧呼哧的,她跟着废小姐自然也不会锻炼体质,身体也很废。听到主子懊悔不迭,忍不住翻白眼,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姐,你昨天说,为了看美景,再高的山你也能踏过去!”
孟向文想也不想说:“所以大自然给了我一顿毒打,让我知道不要轻视任何一座山!”说着,站在原地不动了,“妈呀不行了,好累啊。”
已经超越她走在前头的萧平停下来回头:“你少说些话,就能多留一半力气。”
孟向文一手拿着袖子给自己扇风,一手拄着树枝,脸爬得红彤彤的:“爬山是用腿,说话费力气吗?真的太累了,你还不许我抱怨一下,现在我全靠抱怨撑着知道吗?”
萧平好笑:“抱怨还能给你动力?”
孟向文开始继续往上走:“那当然,我嘴巴抱怨了腿就不抱怨了,它就乖乖往上爬了,我这是在麻痹它。”
萧平第一次听说这么新鲜的解释:“那你不怕它当真了,怨气更大,彻底不干了?”
孟向文大声阻止:“不许说!不要让它听到!”搞得好像腿真的长了耳朵,听到这话就会醒悟罢工一般。
萧平觉得孟向文戏有点多,摇摇头,继续往上走。
走了一刻钟,孟向文又开始碎碎念:“这风景也就这样啊,除了树就是树,哪里好看了,回去我就把那本游记烧了,书呆子误我。”
萧平这回不理她了,任由她花样百变地“抱怨”。
走到五分之二的位置时,隐隐听到了水声,连萧平也开始吃力的三人组精神一振,激动起来。
“瀑布!是瀑布的声音!”
古代没有影像设备,三人全都是没看过真正瀑布长什么样的人,他们唯一对传说中瀑布的认知就是山水画以及诗作,想到马上能看到真正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身上的疲惫都一散而光。
三人继续往前走,脚步快了不少。
孟向文突然抬头看天:“你们有没有觉得,天变暗了?”其他二人跟着抬头,萧平脸色严肃起来:“变天了,要下雨。”
洗砚焦急:“啊?这怎么办?山里打雷要死人的!”
孟向文把背后的包袱扯到胸前,掏出三块油布:“把这个披在身上,多少能挡雨。”
大庆的油布工艺粗糙,只能防小雨,大雨就完全没用了。但是它携带方便,所以孟向文以防万一带上了。
萧平和洗砚接过,像披风一样披在了肩头,万一真的下雨,就扯到头顶,多少能罩住大半身子。
现在更重要的问题来了:“我们下山回去还是继续去找瀑布?”
马上就要到半山腰的三人站在原地纠结了。
孟向文不太甘心但还是低落地说:“回去吧,出事就不好了。”
萧平见她闷闷不乐,便说:“再往前走一走,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到瀑布,我们看一眼就走,这雨应该没那么快。”
话落,雨滴就滴下来了,落在三人的脸上,三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天。
“贼老天,故意和我们作对!”孟向文抬起树枝指了指远处的天空,骂完了,叹一口气,“算了,回去吧,下次再来,下次我们再问问当地的老农确定不会下雨再上山。”
萧平看看她,没再坚持,嘴里还说:“你确定下次还要来?”“来啊!怎么不来!我就不信我看不成瀑布!它不让我看,我偏要看!”孟向文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一边嘴里放大话。
萧平听了,意味不明地笑,不知道是信了还是笑话她又吹牛。
然而苦中做乐也撑不了多久,这雨来势汹汹,转眼就倾盆而下,三人瞬间被淋成落汤鸡,那防雨的油布不仅不挡雨,还成了很大的负重,他们只好把布半路撇下,直接淋雨往下走。
本就湿润的山路在雨水冲刷下泥泞不堪,又湿又滑,他们的速度比上山时还慢,踩一脚滑一滑,走一步停三停。
孟向文一边走一边抹着雨水道歉:“都是我的错,不该喊你来爬山的。”
萧平走在她后面,一边护着她,一边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报复我上次故意带你爬万,你报复回来了。”
孟向文想到那个噩梦般的巨长山梯,哭笑不得:“你是故意折腾我,我这次不是故意的!”
“嗯,你是无心的,老天都在帮你报复我。”
孟向文心里好受了一点,又觉得不对:“那我也跟你一样淋成落汤鸡,我还是吃亏了。”突然脚下石头一松,身子一歪……
萧平一把抓住她,扶她站直了身子,嘴里说:“上次我不也陪你一路爬上去了。”
孟向文心有余悸,不敢多说话,专心往下走。
山里起了水雾,雨越来越大,三人被雨打得睁不开眼,天色也越来越暗,打头阵的洗砚开始心慌起来,走得越来越慢。
萧平抹了一把脸,看了看四周,水雾中隐约看到一块突出的石壁。
“我们去石壁下休息一会儿。”
“那里有大石头,我们先去躲躲雨。”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萧平低头,孟向文抬头,发现对方指的是头一个地方。
洗砚顺着他们的手也看到了那处地方,应了声试探地往那边走去。
这山到处都是灌木杂草,郁郁葱葱的几乎看不到路,只能靠人自己踩出来,但是很多斜坡甚至洞口也同样被密密麻麻的藤蔓遮掩住,人不注意就会踩空跌落,三人商量了一下手牵着手一起往前走。
萧平看了一眼孟向文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雨水冲得两人的手冰凉冰凉的,几乎没有知觉,只能用最大的力气握住对方以防滑脱,他的手被她握得发白。
孟向文自从接纳他后,对他一直都是保护者的心态,在她眼里,自己是个需要她照顾、哄着、护着的男人,虽然她很多时候很怂很胆小,但面对男子时,还是主动承担起责任,这一点,不独对他,在双江,孟向文对那个宋念安也是如此,以至于在他眼里尤为碍眼。
他对于现在只有两人出游的日子很满意,高兴也好倒霉也好,心里都是愉快舒畅的,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他觉得挺好。
孟向文并不知道萧平这个时候了还能想那么多,她看着前方有点茂密的草丛觉得有些违和:“用树枝探一下,下面可能是空的。”
她左右手都被人牵着,洗砚用树枝戳了戳前方,确认是实地,萧平也戳了戳她的前方,点头说没问题。
洗砚听到了就牵着孟向文往前走,孟向文抬起手臂擦了一把雨水,小心跟上。
才走了两步,牵着萧平的左手突然一坠,她大惊:“萧平!”
萧平一脚踏空,压下大片杂草往下滑去,孟向文用力抓着他的手指,另一只手松开了洗砚想来帮忙:“抓住我!”
萧平听到了她焦急的大呼,但是前一秒,他的手不经过他的大脑直接松开了力道,几乎在她喊出声的下一瞬,两人的手就脱离开来,他直直往下掉。
洗砚扶着孟向文往下看,大声叫萧平的名字。
雨水阻挡了视线,被压塌的草堆下一片昏暗,不知道他掉了多深,看不到他的人影。
“萧平!”
“萧公子!”
“萧平!听得到吗?”孟向文的声音越来越颤抖,用力朝着下方呼喊,希望能改过山间风雨的声音让他听到。
似乎过了很久,萧平忍痛的声音响起来:“听到了,我没事!”
孟向文大喜,紧紧抓着洗砚的手,满是雨水的脸上多了几道热流,扯着嗓子喊:“你怎么样了,下面什么情况!”
萧平同样扯着嗓子回复:“是个斜坡!有个沟!”
孟向文连忙说:“我们下来!”萧平想阻止,但孟向文和洗砚已经互相扶持一路抓着树干往下滑了。
到了下面孟向文发现雨水小了很多,原来这里虽然是斜坡但也是山壁的凹陷处,挡了许多风雨,然而萧平的情况并不好,他掉下来猝不及防,虽然不高,但是手臂被树根刺破了,脚也崴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孟向文捂住他的手臂,红色的液体依旧从她指缝不断流出来……
“对不起……我没抓住你……”她自责极了,萧平的手从她指尖滑走的感觉仿佛还在手心,她特别后悔,如果再抓得紧一点,再紧一点点就不会出事了。
萧平伸手覆在她的手上,和她一起压住伤口:“不怪你,是我没抓住。”
孟向文摇摇头,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被雨淋得发冷,声音颤抖:“你还能站起来吗?”
萧平动了动脚:“可以。”
孟向文放心了一点,想到自己带来的药:“洗砚,快看看带的药还能不能用,还有我拿了一点棉布,拿出来看看够不够用。”
洗砚应声,手脚麻利地打开包裹检查。萧平发现孟向文带的东西竟然非常全,只是没预料到大伤口,棉布不够多,纸包的伤药也不能用了,有一瓷瓶装的止血药粉,孟向文叫上洗砚,两人一起用身体挡着雨,帮萧平上了药绑上棉布,又撕了自己身上干净的里衣,在伤口处缠了厚厚的几圈,加固防水。
洗砚全程死死低着头,不敢看萧公子湿透了贴在身上的衣服以及被撕开袖子的肌肤,把自己当成透明人。
雨水不停打在眼上,让人睁不开眼睛,萧平却仿佛并无知觉,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孟向文一边抽噎一边给他上药包扎。
对于娇生惯养的孟向文来说,今天这一出恐怕是很大的惊慌了吧。
他对她说:“不用自责,其实,我是自己放开手的。”
孟向文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萧平:“我已经陷入险境,怎么能把你拉下来。”
孟向文手还抓着他手臂上的布条,维持着最后打蝴蝶结的姿势,听到他这句话,突然情绪崩溃,“呜”地一声大哭起来。
“谁让你自作主张了,谁让你大公无私了……呜呜呜……你不是一直很自私吗?我宁可你把我拉下来……”
萧平被她突然的大哭惊了一下,回过神,神色顿时软了下来,内心没有一点欺骗她的内疚。那一瞬间,他根本没想那么多,他下意识就放开了她,连他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要放开。如果下面真的是悬崖,他今天就死了。按照他的内心想法,生死之间,再微弱的机会都要抓住,不计后果,可是他竟然下意识松开了孟向文。
既然他松开了她,那就应该得到回报,虽然当时心里根本什么都没想,但结果是,那就是了。
萧平缓缓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是我的错,刚才探路的时候我只探了你前方的路,忘记自己这边了。”
孟向文哭得更厉害了,万万想不到,一直很自我的萧平在困境里会把她放在第一位反而舍弃了自己。
洗砚在边上看着,忍不住也内疚起来,觉得自己以前误会了萧公子,原来他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
孟向文大哭一场发泄完这场惊吓带来的情绪,摸了一把脸,重新恢复斗志。
“我们看看怎么回去。”
斜坡不高,但是又湿又滑,萧平脚受伤了,肯定上不去,孟向文看了看水沟的水流方向:“顺着水流走肯定能下山,要不我们顺着这个方向走走看?”
洗砚什么都听小姐的,萧平也觉得是这样,于是一致同意。
出发前,萧平得先跳出这个水沟。
孟向文伸手抱他,萧平抗拒:“我自己可以。”
孟向文看了看沟的高度:“你单脚也跳不了这么高吧,手臂还在流血也不能用力。”
萧平沉默了。
孟向文二话不说,手伸到他后背膝盖下,微微一用力……
再一用力……
萧平斜眼看她。
孟向文解释:“我真的可以的!女人怎么可能抱不动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