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眼前少年眉目清朗,眼神清澈,丝毫不像心思深沉之人,这才有了先前的失言。
——然而眼下看来,少年心思通透,不能大意。
“好了,现在我们算是共犯了吧?”陆笙转头瞥向她,笑得有些狡黠。
她点头,一时摸不准他心思。
“回屋去吧!”陆笙冲她摆手,兀自走向西边的一排陈旧房屋。留顾长宁一个人站在墙脚。
她仰头环视四周高耸的围墙,又看了一眼草丛里掩盖得毫无痕迹的密道。即便外面是万丈深渊,只要有一线希望,也比卑微地死在这里好。
她往回走,想到屋子里尸骨未寒的婢女香芸,又想到自己之前被人喂下毒药。
第一夜,就是如此纷乱。
余光扫到脚边一团晃动的黑影。顾长宁惊讶地转身,看到原本走向西边那排屋子的陆笙,此刻却站在自己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问。
陆笙动了动嘴唇,尴尬道:“谁跟着你?我是打算去看看香芸的病好些了没!”
见他这么说,顾长宁不再言语,径自走进屋里。
屋顶和窗口漏进来月光和风,香芸的尸体面色惨白而扭曲,她心底再次涌上一股阴森凉意。
“我以为她还能再撑几日的。”陆笙走到香芸尸首旁跪下,神情有些黯淡。拾起从香芸袖口露出来的绣帕,缓缓将它覆上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善良的人总是结局可悲。”他语气悲哀,忽然抬头,看向顾长宁,“倒是你,突然像个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起来。”
顾长宁讶然失言。
陆笙没打算纠缠这个问题,也没打算走,起身来到她面前。她下意识地后退。
“别动。”他伸出左手按在她头顶上,严肃开口:“我有话跟你说。”
顾长宁凝眉,抬眼注视他。
“最多不超过三天,地道就能挖通。墙外虽然就是断崖,但我们身形不比成年男子,勉强可以贴着墙根行走。
这几天准备好绳索和刀,还有烛火,出去后贴着墙向南走,只要在沿着西庭的这面墙前行的时候,没有摔下山崖,我们就可以很快折向东面的狮子林。那个时候我们的逃离就成功了一大半。”
陆笙细细地说完,脸上有亡命赌徒般的狂热。唯一不同的是,他拿命赌的,是这辈子的自由!
“你害怕了?”他端详顾长宁的脸,鄙夷道,“就说你是胆小鬼!要不是被你发现,我本来就不打算带着你逃的。到时候可别拖我后腿,不要指望我会救你。”
顾长宁忍不住泼凉水,“能逃出去再说吧。”
陆笙瞪她一眼,忿忿然离开。
她目送陆笙挺拔俊秀的身影离去,找了块稍稍干净的地方端坐下来。
身体毫无征兆地开始极度疲乏起来,好似一瞬间,原主与自己的灵魂完全地融合在一起,原主的病痛、恐惧、悲伤,绝望,一股脑朝她倾袭而来……顾长宁难以自控地昏睡过去。
……
天边有亮光倾泻,伴着尖刻刺耳的女声。
“都给我滚出来!贱种们!”院门口,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伴着愤愤的踹门声,“都给老娘起来干活!再睡就抽烂你们的脸!”
顾长宁微动手指,有些不悦地皱眉。
“顾九,丑八怪,快醒醒。”她一下子被惊醒,两眼放空一般,盯着陆笙那张俊俏的脸。
陆笙不等她有反映,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往门外拖。
“都给老娘去挑水浇园子!不撒泡尿照照,还当你们是享福的官家少爷呢!”院门口叉腰走进来一盘发的中年妇人,尖细眉毛薄嘴唇,高耸的颧骨上抹着鲜艳欲滴的红胭脂,“在西庭,你们就得听我的!”
顾长宁脸上笼罩着一团浓郁的煞气,直勾勾瞪着那张牙舞爪的古装妇人。
周围,原本死寂一般的院子,竟然有十几个年纪和顾长宁相仿的少年,陆续从两旁各个屋里走出来,各个衣衫褴褛,神色黯淡,像没有生气的木偶人。
那群破落的少年,埋头窸窸窣窣地朝院门外走。
妇人眯眼扫视一圈,扯了下刻薄的红嘴唇,接着一把掐住离得最近的瘦弱男孩子的脸,对着小腿狠踹一脚,“贱胚子!磨蹭什么?!迟早撕烂你的脸!”
骂完,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近乎发泄所有怨气。
“过来,跟着他们一起走。”顾长宁被旁边少年拉了拉衣服,跟上了众人的步伐。
经过院门,顾长宁下意识地看向那被妇人狠狠虐待过的男孩子。
男孩子被妇人踩住一只脚踝,含着肩膀蜷缩在地上,像随时会被践踏致死的蝼蚁。只是面色灰暗而麻木,眼神空洞得看不见丝毫神采。
“不要乱瞧。”耳边传来少年细微的叮嘱声,手腕被握住,“跟着我走。”
顾长宁回过神来,发觉那一群人已走出门外,只剩她二人、还有被刻薄妇人死踩住脚踝的男孩子,在院子里落了单。
“哟,这不是咱们西庭最尊贵的九皇子殿下嘛?”
妇人咧嘴讥笑,没有涂匀的红胭脂沾到牙齿上。这个在西庭出生的所谓“九皇子”,从来都是懦弱胆小,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她眼神一转,落在顾长宁身旁:“陆将军家的少爷也在啊?可把你的皇子殿下伺候好了,这可是慕容老将军的亲外孙。陆将军生前可就是慕容老将军的一条好狗啊!陆少爷也要好好传承!”
顾长宁听着这话,默默看向身旁的少年,只见俊朗少年似乎被戳中痛点一般,脚步一顿,就要发作,“孙李氏毒妇,你今日嘴脸越发倒人胃口!”
孙李氏被陆笙这样回嘴,非但不怒,反倒笑得更放浪,对着陆笙那张脸就要上手,口中陶醉道:“陆笙啊,瞧你这张脸蛋,比前日送去西山营的那批丫头里任一个都要强,可别浪费了……听说西山营的张大人,就好你这种俊俏的,不如……”
“下作!”陆笙被激怒,一拳奋力挥过去。
孙李氏摔出去,额头撞到门上一根凸起的木屑,滋滋往外冒血,接着闭了眼睛。
那十几名男孩先是木然,紧接着拿震惊地眼神盯着陆笙猛瞧,一片诡异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