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关在笼子里,你怕什么?”她反问。
周茗那双突兀的大眼睛里,此时都是泪水,雾蒙蒙的,反而看起来没那么别扭了,像只小鹿。
顾长宁带着周茗穿过那条满是野兽笼子的庭院,镇静的样子在一众惶恐少年中十分显眼。
最后众人又穿过了一个低矮的院门,光线一下子阴暗下来,四周草木林立,像是进入了一片荒郊野林。
“公公,我去回复殿下说可以开始了,您让这些个东西们跑得分散些,免得殿下觉得太无趣。”那管家偏过脸说话。
这回顾长宁听得清清楚楚。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似乎明白了什么。
夏太监道:“多谢管家提醒了。”
管家闻言便转身,沿着院墙外的那条还算干净平坦的小路走了。
“看到这片林子了吗?”夏太监对顾长宁他们开口,“穿过了这林子,你们就恢复自由了。”
随着夏太监的话音落下,侍卫们收起长剑,沿墙依次守成一排。
众人犹疑,看着夏太监的脸。
“是真的吗?”有人小声问。
夏太监笑:“当然。今日太后诞辰,七皇子殿下心情好,特意给你们一个无罪释放的机会,只要能离开这片林子,你们所受的连坐之罪将被赦免,从此便是无罪之身。”
听到这种说法,众人都在心中燃起希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脱离西庭的那一天——不过是穿过一片林子罢了。这丛林一来离京城极近,压根不会有豺狼野兽,二来林中草木不算茂盛,想来多花费一些时间,定能走出一道通路。
周茗拽着顾长宁的衣袖,躲在人群后面,难掩雀跃之情:“顾九,我们是不是走大运了!”
顾长宁轻轻皱眉,那种糟糕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沉声说道:“小心为上,他若真心放我们,何必用这法子?”
不是存心让周茗失望,而是顾长宁的预感似乎从来都很准,多提醒一句,让这年岁甚小的少年多上一份戒备之心,免得在危机突发之时措手不及。
她说完,就见夏太监抬手赶人,让他们快去自寻生路,这些少年们也不再琢磨着原路返回,而是跃跃欲试地往丛林深处前进。
背后是凶神恶煞的佩刀侍卫和满院子困于囚笼的恶兽,相比起来,前方的路好比阳光大道,通向自由和安全。
丛林外围被侍卫包围,所以想沿着外圈偷偷摸摸地离开,是不大可能。
说是给他们离开的机会,其实还是那夏太监口中的七皇子的一场游戏吧。
顾长宁见众人四散开去,稍作琢磨也随意选了个方向往林子里面走。胳膊上传来一道力度,是周茗及时跟了上来。
她只得拖着个眼睛如小鹿似的少年一同往前。
对于荒野求生,她前世有过熟练的经验,光从边沿地带看过去,能轻易判断出来,这片丛林尚且算不上险恶,林木树丛虽是她没见过的种类,但长势愁人,难以吸引凶兽藏身。
再往深处走,却可以看到众多人为制造出来的痕迹。
树上偶尔会有刻痕,周茗见她盯着看,指出这是用剑劈出来的痕迹。而那陷进去的槽孔,是羽箭射进树干被取出后留下的。
顾长宁一边感叹自己如今的见解不如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一边思忖着这片林子里会发生什么,才会出现这种痕迹。
前方的一片灌木丛吸引她的注意,灌木丛的一侧,原先的颜色被掩盖,变成黑褐色。
她走上去察看,摘了一片沾染上深褐色印记的叶片,用手指捻了捻,又递到鼻尖细闻。叶片上是血。
周茗见她面色严肃,一时不敢说话,顾长宁说:“继续往前走吧。”周茗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越往深处走,沾染血迹的地方越多,有些是近两天内的血迹,有些已经过了十天半个月,被雨水冲刷得差不多了。
一路走来,顾长宁连一只鸟叫声都没有听到,仰头看上去,树冠并不茂盛,露出白的发亮的天空。
整片林子陷入死寂,踩在浸染血迹的泥土上,周茗也越发紧张起来,下意识抓紧她的衣服,好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西北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听嗓音是个孩子。
周茗瞬间就扑到顾长宁身上。他个头比顾长宁高出半个脑袋,胆子却小得让顾长宁无奈。
这一声惨叫像是做了个开头,随后少年的惨叫声接二连三传来,越来越清晰。
伴着凄惨的叫喊,马匹急速奔跑时发出的踢踏声也越来越明显,羽箭摩擦空气和树丛,发出轻微声响。
血腥气淡淡的,在丛林干燥的空气里洇染开来。
顾长宁浑身绷紧,极力凝神细听,只闻得丛林远处,马蹄声中伴着惊叫、狂笑和咒骂。
“孬种!给本宫继续跑!”
“这么快就被本宫的箭射中,你这废物!”
骂人的同样是个少年,处在变声期,嗓音粗哑低沉。
“咚”的一声闷响,一支箭贴着周茗的耳尖擦过,嵌入身后的树干上。
周茗发出一声惨叫,好似自己就是被射中的那个倒霉蛋。他像八爪鱼一样,整个人都缠在顾长宁的身上,因为陷入极大的恐慌,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
顾长宁一边应付失控的周茗,小声劝告他冷静,一边扒拉开周茗挡在眼前的手臂,朝闹出最大动静的方向探看情况。
她刚一望过去,就见一具瘦小的身体直接朝斜后方飞了过去,如一滩烂泥般撞在树干上,无力地滑落下来,胸口猛地起伏一下过后,嘴中涌出一股鲜红的血。
“去那边看看,将尸体给本宫拖回去!”
隔着一片灌木丛,那少年仍旧气势汹汹,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得意。
周茗刚想说话,就被顾长宁捂住嘴,拉进灌木丛里躲藏好。
外面立刻传来脚步声,从两人藏身的位置小跑过去,接着就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动所发出的摩擦声。
从灌木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先前死在两人眼前的那具尸体,如低贱的牲畜一般,被人拖走。
顾长宁不知道这具仍旧带着温度的尸体会被怎么处理,但是眼前的情势已经不允许她关心更多——马蹄声已经在耳边响起。
林间充斥了浓重的血腥气,远处仍旧传来忽高忽低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