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科被问得愣了一瞬,心思飞快地转了一圈,斟酌这点着头应道:“是,四爷慧眼!就是那个赵管事。也是巧了,那天周家那个小厮估计也是走投无路饿晕了头了,跟城外的灾民混在一起,还想偷东西,正好那个赵管事在城门外看着人施粥放粮,这才让人绑了送到府衙来的。”
“就这么不偏不倚,正好赶着你这儿开堂审周志坚的时候?”四皇子挑着眉头冷哼一声,绷着脸往前走了一步,又顿住,转身点着崔科,肃着脸问,“那个赵——”
“赵小四!”刘师爷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瞄着崔科跟四皇子的脸色,忙适时应了一句。
四皇子嗯了一声,蹙眉沉吟片刻,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才紧绷着脸将先前那话咽了回去,改口问道:“那个赵小四是个什么来头?一直在陆家做事的?”
今儿在巷子口,听那两人的回话,赵小四明显就是听陆家那丫头的吩咐,听魏铭泽刚才那话,这人为人行事明明透着股市井之气,不像陆家的管事,反倒是像那丫头的心腹!反观另一人的说话行事,才有点儿像陆家管事的模样!周广业此次卧床不起跟这丫头有脱不开的干系,上回周志坚的事儿又跟这丫头手底下的人有关系——难不成她一个小丫头竟有本事算计周家?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四皇子自己也觉得荒唐,被刘师爷一接话,原本到了嘴边的问话便转了个弯儿。这事儿前前后后都透着古怪,若不是他这会儿留了意,只怕根本想不到一个小丫头片子身上!得查,可不能让崔科去查,他也没胆子去查,这事儿得暗中来!
那丫头长得柔柔弱弱的,说话的口气倒是不小……想起才刚在巷子口,透过半掩的车帘子瞥见的一张脸,四皇子捏着扇子的手微微收紧,只觉得不可理解,就那么个风一吹就倒的小丫头,卫掣竟然也看得上眼?
脑子里不期然地闪过陆晚点着赵小四吩咐时浅笑的眉眼,四皇子胸口没由来地赌了口气,冷笑着哼了一声。看样子府衙里头那点儿阵仗根本没把那丫头唬住!就今儿街上那个老婆子,那丫头只怕压根就没看进眼里!
圣上那天骂他不如这小丫头片子,他倒真想要看看,这小妮子都有些什么本事!
刘师爷接了崔科的眼神,原本要答话,瞥见四皇子似乎在想事情,脸上神色变幻,瞧着像是动了气,踟蹰了片刻,心惊胆战地跟在后头,瞥见四皇子蹙着眉头看向崔科,方上前半步,落在崔科身后,躬着身子一五一十地答道:“回四爷的话,那个赵小四在下倒认得,他们家里原本是开牙行的,他老子娘干了一辈子拉纤保媒的事儿,后头一场瘟疫都病死了,赵小四自个儿也在各家牙行里混了几年,因心思活络,办事牢靠,倒有不少人找他。后头像是酒后闹事,被人告到府衙里来,前任京兆尹李大人打了他二十大板,他在家里躺了半年,伤好了就在京城各处厮混,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陆家的人看中,到陆家当了个管事。”
四皇子一言不发地听着刘师爷的话,脸色越来越黑,好半晌才冷笑着呵了一声,“好!极好!”就这么个地痞无赖,那丫头竟然也敢用!看样子她还用得挺顺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个赵小四既然肯跟着她,那丫头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先前他对周广业的事儿还存着疑心,这会儿他倒是有八分肯定了,周广业重病不起必定跟那丫头有关!太医院那几个去周家看过的医官都束手无策,但说法却差不多,周广业十有八九是中了毒,还是种蹊跷的毒,短时间内不会要人命,却能让人皮肤慢慢溃烂生蛆!如白蚁噬心,偏偏神志还很清醒,就是动不了,喊不出,只能硬生生挨着。这么恶心古怪的毒,也只有那些市井无赖之人才能想法子找出来!
刘师爷一看四皇子的脸色,心头陡然一跳,又有些不明所以,不动声色地跟崔科交换了个眼神,心惊肉跳地把话回完了,身子躬得极低,只等着四皇子发话。
走在最后的魏铭泽云里雾里地听着几人的话,更是摸不着头脑,没想明白今儿四皇子怎么突然关心起一个小小的管事来了。
四皇子冷笑着连连说了两个“好”,吸了一口气,压着莫名的怒气进到后院正屋里,朝崔科摆了摆手,绷着脸看了眼刘师爷跟魏铭泽。
刘师爷会意,忙躬身告辞,退出来两步,瞥见魏铭泽兴冲冲地要往里走,忙上前拉住魏铭泽地,殷勤客气地笑道:“哎哟,魏三爷,在下前儿得了一罐子好茶,正想请三爷品鉴呢,可巧三爷您今儿来了,走走走——我这就给三爷泡茶去?”
魏铭泽一听这话,再一看四皇子黑着的脸色,猛然反应过来,忙顺势答应下来,朝刘师爷作了个揖,两人相携出了二门。
崔科心头原本还有些猜测,料想四皇子有话吩咐他,可今儿被赵小四一打岔,再一看四皇子的脸色,顿时又有些没底了,只得压着心头的疑惑亲自替四皇子斟了茶。
四皇子脸色仍旧有些不好看,肃着脸挡开茶杯,“前儿圣上那话你也该听明白了,圣上要人推举兵部尚书的人选,爷原想着让人举荐你,只是圣上这几日动了气,冒然举荐怕是会弄巧成拙,且再等等吧。”
“是,下官明白,多谢四爷……”崔科忙长身朝四皇子行了一礼,还没来得及再说其他,便见四皇子绷着脸站了起来。
“行了,爷今儿来就是嘱咐嘱咐你,你忙去吧,爷不就耽误你办差了!”
四皇子说完抬脚就出了后院,脸上还存着几缕莫名的怒气,只把崔科看得一头雾水,总觉得这位爷今儿的行事有些不同寻常,却又品不出什么深意来,好半晌才突然一拍脑袋恍悟过来——那位陆尚书如今也算是朝中数得着的能吏,深受圣恩眷顾,如今又跟平南王府结了亲,也算得上是炙手可热了,再加上陆家起家晚,不像京城里其他大世族那样盘根错节的,倒是个极好的拉拢对象,莫不是四爷想收拢陆家?
******
陆晚一行人回到陆府的时候,陆承辉正在书房里跟陆昕讲解论语,赖大管事候在书房外头,看了眼面色如常的陆晚,朗声朝里头回道:“老爷,姑娘回来了。”
里头的声音停了下来,不大一会儿,就见五岁的陆昕跑出来,看见陆晚,迟疑着没敢上前,不自觉地往里头瞄了一眼,规规矩矩在门口喊了一声“姐姐。”
“学到哪儿了?”陆晚点头应了陆昕的话,她对文三太太是不喜欢,也不屑跟文三太太过招,对这个弟弟倒没太多偏见,只是也不怎么亲近罢了。文三太太刚进门的时候,她正对这个世间的充满了好奇,也没空理会她。后来陆昕出生,她又琢磨着怎么才能打发时间,譬如做点儿什么生意,自然也没多少心思去逗弄小孩子,更何况文三太太对她向来防备,她也懒得去讨那个没趣。
好在文三太太只贴身带了陆昕两年,陆昕会说会走之后就被自个儿爹让人挪到了外院,不到三岁就请了蒙师教导,不过是启蒙学字,费了两年多的功夫,这会儿才算是正式入学了。
“论语第七篇了……”陆昕瞄了陆晚一眼,神色间带着几分畏怯跟沮丧,“父亲说,让我明儿再来背。”
“嗯,慢慢来,不用着急。”陆晚暗自叹了口气,往书房里头看了一眼,伸手拍了拍陆昕的脑袋,示意绿枝拿了个小荷包上来递给陆昕,“回去玩会儿吧。”
陆昕迟疑地接过荷包,红着脸说了声谢谢,跟陆晚告了辞,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书房,外头的丫头嬷嬷忙跟陆晚屈了屈膝,跟着陆昕往外走。直到出了回廊,陆昕才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书房的窗格,仰头朝随行的丫头问道:“他们说姐姐小时候看过的书都会背,我是不是比不上姐姐?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
“六爷听谁说的这话?”几个丫头对视一眼,大丫头翠莲上前笑着摸了摸陆昕的额头,温声细语地解释道,“姑娘像六爷这么大的时候还没读到论语呢。老爷让六爷背书是为六爷好,哪有爹不喜欢儿子的?”
翠莲顿了顿,留意着陆昕眼里一闪而过的亮光,心底微微叹了口气,俯身蹲下去,跟陆昕低声说着话:“六爷跟姑娘小时候长得真像,姑娘像六爷这么大的时候也怕黑怕冷还怕生人,后来才慢慢好了。”
“原来姐姐也怕黑呀?”陆昕眨着眼睛呆愣愣地听着翠莲而话,脸上渐渐亮了起来,眼里亮晶晶地拉着翠莲,从怀里掏出陆晚给的荷包,献宝似的嘱咐道,“这是刚才姐姐给我的,你替我收着。”
翠莲忙笑着点了点头,仔细收了荷包,牵着陆昕一道往外院走。两人身后,小丫头红秀盯着翠莲的背影撇了撇嘴,轻嗤了一声,冷笑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