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到没有,通通给我让开!”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气急败坏了。
“啧啧,有好戏看了呢。”放下杯子,池然起身,踩着高跟鞋站到了露台上,浅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楼下,一个中年男人半拥着一个穿着浅蓝色礼服的少女,一脸怒容的和一群保镖对峙着。
那个男人似乎是黎家大小姐的丈夫?
池然微微眯起了眼,虽说她和黎家大公子最近谈的不怎么愉快,也乐得看他的笑话,然而这种牵扯上女眷的事,并不是她乐意看到的。
出于女人的本性,即使是池然,也对这样的事情有一种天生的厌恶。
“爸爸,爸爸,不要为了我吵架了。”穿着浅蓝色长裙,面容清纯的女孩一面哭得梨花带雨,一面用手挽住男人,“今天是妹妹的及笄礼,不是吗?无论黎小姐对我们怎么样,但妹妹是无辜的啊,她还需要您给她主持这个礼仪呢。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及笄礼是什么样的呢?我们去给妹妹主持及笄礼,好不好?”
女孩带着哀求的扯住男人的衣角,努力想要扯出一抹微笑,然而那笑容显得如此的苍白和无力。男人的心中忍不住一痛,是了,这样乖巧听话的女儿,自己居然因为那个女人家的权势而忽略她至此,甚至没有给过她一个像样的及笄礼。
她15岁的时候该是怎么过的啊!
男人皱着眉望着周围那奢华而典雅的庭院,恭敬谦卑的侍者,盛装华服的来宾,似乎一切变得那么可恶,都在嘲笑他的无能。
连站在正中央那个脸上带着惊讶和无措的女人都显得那么面目可憎。
而在这世上,唯一美好的,就是他怀中那完全信赖他,依附着他的女儿。
望着那个面色苍白却努力对他微笑,不让眼泪从睫毛上滴落的女孩,他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你们让开,这是我蔡文信的女儿!”
他今天一定要给女孩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望着楼下的闹剧,池然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
“您好,请问是池小姐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转头看去,是一个笑容满面的女孩。
“你是?”池然信奉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对方如此温和,她自然也以礼相待。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鱼,‘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鱼,如果不介意的话,叫我小鱼就可以了,”女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母亲是黎阿姨的好友。”
女孩的样子爽朗又热情,池然望着她也不由的笑了起来,她喜欢这样落落大方的女孩。
“那我不客气了,小鱼。”
女孩又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是这样的,黎阿姨想请您过去一下,让我来请您,不知道您……”
黎家大小姐?
池然微微一挑眉,颌首,算是同意了,顺手拉过自家弟弟,“那么,黎小姐应该不介意我多带一个人去吧?”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
“当然不会介意啦。”女孩的笑容依旧甜美可爱,似乎仍然在为池然答应邀请而喜悦,丝毫没有被为难后的犹豫,“请跟我来吧。”
看来女孩对接下来的事也是心里有数的。
池然心里微微点头,不错的孩子,怪不得黎大小姐让她来请人。
到了房间,果不其然,寒暄片刻,黎大小姐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她希望池然能够作为正宾出席女儿的及笄礼。
“蔡夫人,不,黎大小姐,虽然我也很想为您尽上一份绵薄之旅。但,正宾这样的位置应该是由令千金的长辈来担当,我并不合适,还请您多多包涵。”嘴上说着谦卑的话,池然的态度却是无谓的,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玩味。
“您过谦了,您和吾弟是挚友,忘年之交,由您来担当正宾再适合不过了。”黎大小姐的姿态放的很低,然而透露出的信息却是相当惊人的。
池然和黎家大公子搭上线的事情,即使是池家也仅仅只有池毅清知道,池老爷子和池大伯仍然以为池然只是较为看好黎家罢了。
而现在,从黎大小姐的神态和语气来看,她恐怕也是知情人之一。真想不到,黎家大公子最信任的人居然会是这个看似没有任何野心的姐姐。
京都,果然有趣。
池然勾起了嘴角,也不再绕弯子了。
“既然知道,那么您还觉得我现在适合露面?”
“有些事是遮掩不住的,与其躲躲藏藏,倒不如光明正大。”黎大小姐声音柔和,语气中却是带着挑衅的。
既然已经决定合作了,你难道不敢堂堂正正的承认吗?
一石二鸟。
既为自己女儿的及笄礼请到了足够有分量,和蔡家毫无关系的正宾,又帮着自己弟弟绑住了池然,连带她身后的池毅清一家。
激将法,不过池然喜欢,如果黎大小姐现在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诉说自己的不幸,她才会真正感到厌恶。
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多了,不同的只是当事人的心性罢了。
随手拉过身后呆滞的弟弟,池然站起身。
“这事儿我答应了。”
“不过,您确定不再考虑一下,我可是未婚有子的人。我来当正宾,将来说不得有那么些个无聊的家伙要对令千金说些什么呢。”
黎大小姐笑了,笑容不再是先前完美到虚假的优雅,几乎是带着肆意的:“这样不是正好吗?无论以前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从今天起,她就是我黎逸若唯一的继承人,她应该自己学会站起来了。”
她站了起来,微微抬起的头颅,笔直的站姿像是一种宣告,宣告着那个黎家大小姐的回归。
从今天起,她是黎小姐,而非蔡夫人。
正厅,闹剧还在继续。
蔡文信仍然保持着自己儒雅温和的外表,冷静的半拥着自己的私生女,隔着两个保镖和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峙着。
毕竟是这家的男主人,乘着女主人消失的那一段时间,他堂而皇之的带着自己的私生女进入了正厅。
然后走到了中央那个刻意搭建的小高台上,冷冷的望了自己女儿一眼,然后一把夺过了话筒。
“爸,爸爸……”在蔡玥悦15年的生命里,她从来不曾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一向待她如珍似宝的父亲会用这样冰冷夹杂着不屑和厌恶的眼神看她,对她宠溺温和的母亲……
对了,母亲,母亲呢?她睁着茫然的眼睛慌张的望着四周。
母亲,母亲,妈妈,妈妈……
不是,不是,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没有,没有……
而这时她的父亲已经拿起了话筒,磁性而温和的声音在整间大厅中响起。
“感谢诸位来参加小女的及笄礼……借这个机会,我想宣布我的女儿,蔡展颜正式回归蔡家……展颜离家多年……下个月会专门为展颜举行一场宴会,希望届时各位能够……”
至始至终,他都不曾看过另一个女儿一眼。
装饰奢华的正厅,纯白色的罗马立柱,缠绕于上的绿色藤曼生机勃勃,蔡玥悦却觉得自己的生命力仿佛都抽走了一样,一个不留神,她扭了脚,高高的鞋跟此时成了一种凶器,一阵阵的疼痛袭来,她跌倒在地。
黎逸若终于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用眼神制止了那两个想要上前扶起女儿的保镖,任那个自小被捧在手心的女儿跌坐在地。
纯白的裙子染上了灰色,一步之隔,是她的父亲带着从前只给她的笑容宠溺的望着身前的女儿。
而她,跌落在地,对比着那个穿着浅蓝色长裙,柔弱无助到惹人怜爱的女孩,像是一只丑小鸭。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个女孩,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然而仍然在望着她。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拉住了男人的衣摆。
“爸爸。”她指向地上的女孩。
中年男人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干净如天空般的浅蓝色裙子,柔弱而美好的笑容。再暼了一眼地上的女孩,纯白色的裙子上染了一道道灰黑色的痕迹,眼睛空洞无神,呆板无比,再想起她那差的让老师找家长的成绩,一股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他从小就是好孩子的代表,成绩好,样子好,人人羡慕,等到了大学又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还凭着自己的一项专利建立了公司,白手起家成就了一代商界传奇,对自己如此不好学的女儿自然是厌恶的。
想起那个自己忽视了十几年的孩子一个人自己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在最好的企业上班,忍不住又开始骄傲了起来,这才是我的女儿。
至于地上那个,谁知道呢?
再度望了地上那个脏兮兮的女孩一眼,他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憎恶的转头,不愿再看一眼,似乎光看着就会染上传染病一样。
池哲忍不住了,他下意识的迈开步子,却一把被池然拉着。
“姐。”他的语气带着哀求,看着那个女孩,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曾经同样在苦苦挣扎,不明所以的自己。
池然平淡的望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包含任何东西,却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黎小姐不去帮一把?”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妇人。
黎逸若的表情丝毫未变,似乎那个倒在地上仓皇无措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女儿,“小孩子总是要长大的,能早些认清现实,是件好事。”
看着她们语气平和的说话,池哲的心揪了起来。
“姐。”他几乎是苦苦哀求了。
“池哲,你觉得一个人的童年有多少年呢?”池然的语气依旧淡然。
“姐,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人总是要成长的,可是,”池哲咬住了下唇,“这样的成长实在太残忍了,就不能循序渐进吗?”
“我今年21岁,她15岁,”池然的声音不缓不慢,却似乎尖锐的足以刺穿他的耳膜,“你说,如果我在10岁的时候遇到这样的事会怎样呢?你会担心吗?”
池哲闭上了眼。
会怎样呢?冲上去打那个男人,装可爱让人下不了台?现在,他的思绪是混乱的,但即使如此,他也能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最后吃亏的绝对不会是池然。
“对蜗牛而言,地上的水塘巨大的像是大海,对鲸鱼而言,大海渺小的像是自家的花园。”
池然望着池哲,用那种即使闭着眼也依然能感受到灼热的视线,
“不是这个世界太强,而是你太弱了。”
简单如斯的道理却没有几个人真正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