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静默下来。
他当然不觉得一个人能够神机妙算到那种程度,更何况他十分清楚,即便是沈约,当年对于大俱罗的所知也是极为有限,也并未给他特别清晰的指导,只是提供了一种修行的可能。
然而和云棠的这番对话,却同样让他明白,或许对于沈约这种凌驾于众生的圣者而言,想要达成最后的目的,便是先在人世间留下无数的可能,留下许多有可能朝着他想象的方向生长的种子。
他自己,他未曾真正会面过的那名师兄,以及眼前这名或许也可以算得上是师兄的云棠,还有魔宗,萧衍……真正决定这世间的,难道真的还是神仙打架么?
“那你设法让我上来,让我知道这么多秘密,到底是为了什么?”片刻之后,他看着云棠,道:“其实就按你所说,包括我在内的这五人….这五个人里面,你才应该是最有把握改变这世间的人,因为在我上来之前,只有你才知道灵荒的真正秘密,如果我猜得不错,阿柴谆手中的天心菩提应该出自你手,魔宗的功法虽然令人沉迷,但他功法的缺陷很快就会被世人知晓,而你的天心菩提,却是天地灵气凝结出的完美果实,更令人迷醉。拥有天心菩提,便相当于拥有了整个灵荒时代。”
“你说的犹如真理。”
云棠看着林意,感慨的笑了起来,在他看来,林意当然算得上是他的师弟,所以他的目光越加温和,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满意,“只是每个人终有命数,这世间多的是不尽人意。”
林意听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再次震惊起来,“难道你也出了问题?”
“我和魔宗交过一次手。”云棠道。
林意皱眉道:“受了重创?”
云棠摇了摇头,道:“我发现并不能战胜他,便直接离开,双方都并没有受伤,但按之前我对他的了解,即便是我师尊现在还活着,也一定会为他的修为精进速度而感到吃惊,按照他修为的进境速度,我便担忧只要再过数年,便可能不是他的对手。我到此处来,最终发现灵荒的奥秘,也和这一战有关,我和他交手过后,便觉得要想压制他,便自然需要更高的境界和更玄奥的手段,我知道此处有这样一棵树,所以便不顾危险上到此处,想要从这棵树上窥得当年以这棵树彰显境界和强大的那名前辈的一些手段。”
听着这些话语,林意便知道一切都不是偶然,因为这一战,云棠才会到来此处,才会发现这灵荒的隐秘,但恐怕也是因为到了此处,云棠才出现了意外。
只是什么样的意外,能够危及云棠这样修行者的生命?
“这棵树是向死而生的大手段,并非你所想的那般。”看着林意的神色,云棠便知道他想的不对,微苦的一笑,道:“能够留下这棵树的修行者,修为境界和对于天地元气的领悟,不会输给我师尊,只是我真正开始修炼这门功法时,我才赫然发觉,这门功法和佛宗的枯荣法有些相似之处,是一种先散功,然后变得更强大的功法。这种功法,便如潮汐一般有着起落。”
林意愣住。
这的确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一种可能。
“我先前已经越过神念,但此时的真元力量却朝着神念之下不断跌落。”云棠苦笑道:“按我现在的理解和预计,可能十年左右的光阴,我的修为会完全散尽,然后再不断的提升,远远超过我此时的真元力量,但这种轮回,恐怕最慢二十年时间,最快也是十几年时间。”
“对于寻常的修行者而言,这种等待是值得的。”
林意看着云棠,道:“但对于你…十几年的时间却是太长,已经决定不了萧衍和魔宗之间的所有事。”
云棠点了点头,看着林意,道:“这便是我需要找你的理由,而且其实你也是我师弟,我甚是欣慰。”
“为什么选我?”
林意没有感到欣喜,他看着云棠认真的问道:“哪怕是因为我是何修行的弟子,你也可以选择我的师兄。和你们相比,我太过年轻。”
有时候年轻便是优势,但有时候年轻便意味着经历太少,便意味着没有经历过许多诱惑,而且很多方面都未必定性。
云棠微笑起来,只是他的微笑里,却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悲伤。
他轻声道:“有时候的喜欢,或是憎恶,并无一定,只是人生无常,正好凑上。哪怕年轻时不惜命的爱上的女子,也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她正好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你在旧书楼里遇到我师尊,也只是巧合,而我在这里,你又恰好在党项领兵,又是不多的选择之一,这便是别无选择。”
“算是顺便缅怀了一下自己的过往?”林意沉默了片刻,忍不住笑了笑。
“应该算是。”
云棠悠悠的看着林意身后的淡薄云气流淌的痕迹,道:“不管多高的修为,一个人的心中始终会有些难以忘记的人,而且越是孤独的时候,那人的身影反而会在心中越加清晰。”
“那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林意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到山下去慢慢说,还是想要在这个地方坐着慢慢聊,现在站在外面风口的可是我,不是你。”
云棠看着林意,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师弟也是个妙人。
“若不心急,可进来一坐。”他点了点身侧,道:“虽然是陋室,尚可避风。”
“这也算陋室,最多便是个猴子洞。”
林意微嘲的笑了笑,他走上前去,一边弯腰进入这个洞窟,一边恨铁不成钢般说道:“哪怕是要守着这棵树在这里修行,你好歹也要将这里弄得舒服些,至少要躺得舒服,要有酒有肉。”
“只是因为我是沈约的弟子,算是你的师兄,你便如此相信我?”云棠看着弯腰钻进这洞窟的林意,温和道:“你不怕我只是用言语骗你,不怕我并非是养尊处优的南朝修行者,而是漠北的苦修者,不怕我设法让这半座山都崩了,然后拖着你一起死?”
“我的确很容易相信人。”
林意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然后转头看着他,此时隔得近了,他才看清云棠脸上紫黑的色泽并非是肌肤的色泽,而像是一层血痂,“只是不知为何,我越是容易相信人,便似乎越是容易看得出这人的话是否可信。像你这样的人,好像怕死的很,我看就算真的是绞尽脑汁骗了我半天,真的是魔宗的部众,恐怕也不敢拖着我一起死。”
云棠笑了起来。
他笑得有些大声。
山壁上便响起了一些冰川崩裂的声音。
他的脸色便真的有些发白。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怕死的很。”他再也不敢狂笑,自嘲道:“还是小声些为妙。”
“老云啊,既然你这么胆小,为何还敢去找魔宗一战?”
林意看着他这副有些做作的样子,忍不住想说上这样一句,但也就在此时,随着一道玄妙难言的气息从云棠的指尖散开,他已经恢复平静的心境,又突然剧烈的震动起来。
一道道奇异的血红色光辉在他和云棠身前的石地上涌起。
随着云棠真元的牵引,山崖外的无数寒风和流云之中,那无尽高空的寂灭寒冷之中,却是有无数道天地灵气变成呜咽的风,涌入了这个小小的洞窟之中。
石地上的缝隙之中,渐渐透露出更深红的色泽,露出细小的尖端,竟然是生出深红色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