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从马上摔下来,摔折大腿的消息不几天就传遍了咸阳的上层圈子。
人们说起这事儿的时候,觉得有点滑稽,他那么一个赶马驾车的好手,怎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这业务水平有点经不住老天的考验吧?
而跟他有些来往的商家,比如经常给他打造刀剑的铺子,则觉得这事儿来得蹊跷,他那么一个能人,会从马上摔下来?这都是瞎说呢吧?指不定是什么人把他收拾了,他怕说出来不好听,才编了这么个理由!
但,传归传,热闹归热闹,这些不好听的统统都到不了赵高的耳朵里。即便赵高听说了,以他现在的情况,他也不会太关心。他躺在炕上整天就琢磨一件事儿,是什么人对他下的手。
下大雨的天气,路上行人不多,但骑马的、步行的也还是有几个的。那天,他没有用车,因为皇上让人召唤,不好太慢了,在雨天里骑马比坐车要快捷一些。可是,那样的天气大家都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即便他留意,也看不出多少差别。
何况,当时他的心思全在皇上讲的那个故事上,直到马忽然不听使唤,他才从那故事中惊醒。
到底是什么人算计他呢?
看那后果,能把铁砂弹射进马的屁股沟里,这一定是非常好的功夫。可是满咸阳多的是高手,不说各个大员的家臣护院,就是从各地迁过来的富户,哪家没有一两个身手了得的?这让他到哪儿查呢?
他倒是想到了几个怀疑对象,比如蒙毅。
两人的摩擦一直是有的,上次还让皇上挤兑得够呛,备不住要把火发在他的身上。可是,这手段未免太低格。蒙毅那种人,做坏事都要摆姿势,这手段他应该看不上吧?
那么大公子扶苏呢?他把小寒给弄到宫里去了,这对大公子是多大的刺激啊!可是,大公子那人。清高惯了,让人捧得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了,你让他放低身段来个下作的,他会吗?
李斯呢?他们没有什么大仇吧?就是竞争关系。偶尔不服气,要争个你高我低。可是,老也老了,他至于用这种手段害人伤己吗?
想来想去,赵高惊愕地发现。满朝文武里边,他的朋友特别少,而最亲近的人,好像就是皇上,可是,皇上那天把眼神集中在他的裤裆好一会儿,到现在想起来,还让人胆寒呢。
并且,他都摔成这样了,皇上都没有派人来看一眼。这君臣关系,咳,让人心寒啊!
……
嗯?胡亥那小兔崽子怎么也没来看看,是真不知道他受伤呢,还是白眼儿狼天生的?
赵高越想越觉得人世间的寒凉,越来越觉出这些年来的不易。皇上说他生育能力不强,想想也是的,要是他也有好大一帮儿女,怎么也好过玉婷一个人出出进进地忙乎,怎么也得在身边站一个粗声大气要帮他讨回公道的。
不行。等他好了以后,他得找女人去,广种薄收也好过没有。
……
睡是没法睡了。受了气,还无处还手。想想就让人憋气。而且,这事儿还不能宣扬。以他的身份,宣扬出来又查不出所以然来,反倒让人看了笑话。
腿上有伤,想翻身也不能翻,只好直挺挺地躺着。黑夜变得尤为漫长。
怎么?屋外突然有火光。是从门缝里漏进来的火光,并且有烟味儿,挺大的烟味儿。
不好,着火了!
“玉婷,春哥儿,赵愚,继业……”
一路喊下去的同时,院子里已经动作开了。大人孩子呜哇乱叫。
继业“咚”地一声撞开门,哧溜一下爬到炕上,“姥爷,姥爷,起火了,你快起来吧!”
“别慌,别慌。”他一把把小外孙拉到怀里。他是真的不慌。看那火光,离他这屋子还远呢,一院子的人还救不了那点火吗?
叮铃咣啷,人喊马叫,大约半个时辰,动静渐渐小了,外边的人喊:“好了,好了。明天早上再收拾吧。”是赵愚的声音。
“冬哥儿,你和你爹俩人一起值夜吧!”是玉婷的声音。
冬哥儿应了一声,说:“小姐,冬哥儿这就去把马车收拾一下。”
过了会儿,赵愚和玉婷都进来了。两人带进一屋子的烟火味儿。
“娘,好了吗?”继业爬起来,担心地问。
玉婷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说:“好了。没事了。”
赵愚过去,把灯挑得亮了些。
“老爷,叫春哥儿晚上陪着您吧,端口水什么的。”
玉婷说:“不用,晚上我就睡这儿吧。继业也过来。”
赵高摇摇头,他看了看女儿的一头乱发,呵呵一笑,说:“谁都不用,我赵高就是断了一条腿,等两条腿都断了,你们再陪着我吧。”
玉婷摇摇头,抱怨了一句,“爹爹这是逞什么能呢,要是火烧大了,我看您怎么逃?”
赵高又是一笑,他说:“那我就不逃,我相信我的玉婷不会丢下她老子不管。要死,我们也是一家子死在一起。”
玉婷摇摇头,心里叹息一声,倒了杯水,放在父亲的手边。
“赵愚,到底是哪儿着了?”欠身喝了口水,赵高问。
“老爷,是牲口棚和草料棚着了。幸亏前几日一直下雨,木头都是潮的,也幸亏今晚没有风,要不,唉,后果不敢想象呀!”
赵高嘴角一扯,他有点想明白了,这对付他的人不是要杀他,而是故意来恶心他、折腾他。这是要泄愤呢!
“老爷,明天咱让咸阳县来人查查吧?”
赵高摇摇头,说:“不用了,查也查不出结果,你们都回去睡吧。”
赵愚和玉婷互相看了一眼,稍微犹豫一下,就带着继业出去了。
屋子静了,赵高的心更明亮了。
他琢磨这事儿八成是大公子扶苏让人干的。这些年来,他狠事儿没少干,但能有这么大胆子一而再地对他出手的。也没几个。他这是把大公子得罪惨了。
但是,做就做了,他并不后悔。
人总要给自己找条前路。
这些年他能成为天子近臣,主要不是因为他技术好。才能出众,而是因为他能揣摩到皇上的心思。如果错过了那次机会,恐怕要错过好多呢。
胡亥半死不活的。原先还得宠,自从一波一波的舆论攻击,皇上对他护着也还是护着的。但毕竟不似从前了。这样一个让人头疼的儿子,把他老子那点疼爱和忍耐都耗尽了。所以,赵高对他也不敢指望了。
赵高只有靠自己。
只能不断寻找皇上的兴奋点,然后,满足他!
只要皇上满足了,赵高就是富贵的,就是安泰的。
但是,胡亥那边还不能丢,毕竟那是他和皇家的一条联系呢。他成不成,且不论吧。让皇上看到他对胡亥的尽心尽力也是非常必要的。
……
一想事儿,便通宵无眠。
“老爷,老爷,”赵愚匆匆地推门进来。
赵高睁开疲惫的眼睛看了一下,刚有点睡意,这家伙就进来了,这是想找打呢吧?
赵愚一看那眼神,吓得往后一缩,倒不知说啥了。他只想着办事儿,倒忘了老爷是个病人。
“说!”
“哦。”赵愚连忙弓下腰,屈膝走了两步,双手呈上一个东西。
“老爷,这是在牲口棚的柱子上发现的。可能就是这东西把火点着的。”
赵高瞄了一眼。伸手接过来看了看。这是弩的头部,比一般的弩要小,但它做得很好。可能尾部烧没了,只剩下这不能烧的部分。
“依你看,这东西是怎么进来的?”
赵愚说:“依赵愚看,他是从树上进来的。咱家院墙挺高的呢!”
“嗯。”赵高闭上眼睛。
“那么,老爷,咱把这东西交到咸阳县衙去吧?”
赵高摇摇头,打了个哈欠,说:“你出去吧,不要让人乱说。这事儿就这样吧,以后夜里多留个人手。”
他知道,查也查不出来什么的。人家既然是算计,就肯定算计到了,就凭咸阳县那些公差,他们能做什么,只能嚷嚷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罢了。
大公子,你泄愤也有个完的时候吧?若是没完没了,可不是赵某要跟你过不去了!
可是,事情并不像赵高想的那样。
第二天夜里,火又起来了。
一家子又是忙忙乎乎地起来救火,牲口棚里的牲口惊慌一片,连院门外的人都跟着叫起来了。
继业跑进来的时候,赵高确实有点慌了。这次火势比昨夜要大,好像人的脚步乱乱的,似乎不是一处起火,是多处起火。
玉婷带着哭腔在指挥救火。这急切恐惧的声音直让赵高心疼,长这么大,这孩子从来没这么怕过。
赵愚喊:“开院门,开院门,让邻居进来帮忙救火!”
玉婷喊:“你们救火,春哥儿、冬哥儿,进去把老爷架出来!”
门打开了,春哥儿和冬哥儿两个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玉婷。
“爹,咱快走!继业,来,让娘背着!”
赵高这次没有犹豫,直起上身让人把他架了出去。
院子里到处是人、到处是火。邻居也急的不行,这火势要是蔓延开来,谁都得跟着遭殃啊。
赵高被架到了院外,冬哥儿把他缓缓地放下,让他靠坐在树底下。继业害怕地抓住他的一只胳膊,身子有些发抖。
他摸摸孩子的头,把孩子搂在怀里,咬着牙说:“没事的,只要姥爷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
火,还是被扑灭了。除了两间上房,其他都没法看了。过来过去的人,一见到这副惨状,都唏嘘不已。人说,好日子是烈火烹油,可是,这火大了也不行啊!
咸阳县接到了报案。
赵高也不指望他们能查出什么,但动静这么大,他若还没个动作,那就让人觉得可疑了,当然,也同时把他赵高看扁了。
在满目疮痍的时候,胡亥来了。
他一进院门,先抽了抽鼻子。火灭了,烟消了,可是,味道还在。
地上已经简单收拾过,可是,哪儿哪儿都是水迹,昨夜还不知道怎样一番忙乱!
“赵大人,胡亥来看你了。”一进门,胡亥就这么说。
赵高疲惫地睁开眼,这会儿,他只想睡一觉,在外面过了半夜,着了风寒,整个身子都不舒服了。
“来了就少坐片刻吧,赵某生病了,没精神呢。”
胡亥一听就不高兴了。这话怎么这么不顺耳呢?不来看看,过意不去,怎么说你也是为我操心的那个,但是看看你吧,你倒还拿着架子,也不看看自己,这都是什么时候了?!
他轻哼了一声,说:“既然这样,赵大人就歇着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一同跟着进来的赵愚呆住了,想想,赶紧跟着出来送客。
院子里,玉婷在指挥清理,咸阳县来的人正在东问西问,做趣÷阁录。
有个人从院子外面跑进来,说:“树上也看不出什么,没有折断的痕迹。刚下过雨,上面干干净净的。”
为首的那个“哦”了一声。
胡亥走过去,在玉婷面前站定了,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要是没的吃、没的用,胡亥会让人送过来,救救急。”
玉婷一听就不乐意了。她们家虽然遭了灾,但至于没吃没用吗?
“不劳公子费心了,赵大人他还活着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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