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沪上戏馆
多年以前沪上的戏馆其实还不叫“戏馆”,人们一概称之为“茶园”,如丹桂茶园、春仙茶园、群仙茶园等。戏台是方式的,正厅上也用方桌和靠背小椅排列。到了民国初年,像这样的旧式戏馆才逐渐淘汰尽净,到如今脑海中只留一印象了。
清朝宣统初年,数名老伶工与沪南绅士等人,在十六铺南里马路发起开明公司,修建了可以旋转的新式舞台,取名“新舞台”。舞台为椭圆形,台式一切装置遵从欧式。起初数年,有着这样新舞台的戏台的营业额十分可观,等到癸丑(民国二年)“二次革·命”一役,因为军事的关系,营业额一落千丈。继而停锣歇鼓,又另在九亩地地方重新建了一个舞台,仍然叫做“新舞台”。然而重新开演不满一年,又毁于火灾,损失极大。但创始人夏氏并不灰心,再接再厉,做了第三次的建筑。开演十数载,还能算得上是顺利,后因台柱子病故,以及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缘关系,由开明公司各董事决议,决定拆除舞台,改建市房。如今人们行过九亩地,早已没有了高耸宏伟的新舞台了。
沪上戏馆由旧式茶园改筑新式舞台,然后又陆陆续续地出现了真背景和魔术机关。如今各舞台盛行的机关背景,其实也是新舞台为最先的发明。
而今民国初的时候,又有人在南京路、浙江路、湖北路之间,建了一座有着高耸巍峨的屋顶的游戏场,大概就是如今所谓娱乐中心的场所,名曰“楼外楼”。向晚晚姑且猜测,是取自“山外青山楼外楼”之句。楼外楼下层开设的戏馆,便是天蟾舞台的原址。正门适对南京路大道,极冠冕轩敞之致,用升降梯上下,进门设有凹凸镜数面。当时一般少见多怪的沪人,骤然看到这种高耸的屋顶花园和升降梯及凹凸镜,莫不诧为希罕,故游客趋之若鹜,营业很好。
而石蕊姑娘决定,就去那后来居上的天蟾舞台。
石蕊姑娘其实早有计划,在软磨硬泡说动向晚晚之后,她把自家哥哥也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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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晚并不知道石蕊姑娘的小心思,概因为她实在是做得太不明显了。向晚晚只觉得这是林涧泉同学与石蕊姑娘长久以来处对象之后的一次质的飞跃——见家长。当然家长并不是那么好见的,于是在这之前,大概应该先与同龄人同辈人先见个面,算是见家长的前哨?
向晚晚觉得可能华夏民族绵延发展的这百年不到的时间里面,男女之间这点心照不宣的习俗,大抵上是没有太大的变化的。
可是约去听戏……这有什么意思呢?
事前向晚晚想来想去,觉得去梨园听戏实在是没意思,而事实证明也的确没意思。一群人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基本上没有人窃窃私语地说悄悄话,因为这可能干扰到台上唱戏的角儿。
现代用普通话唱的流行歌曲,倘若歌手唱得快一点、吐字含糊一点,多数第一次听的人都听不懂,何况这天南地北各地兴起的各色戏剧?何况她也实在是欣赏不来。
这可不是在北平,可不是京剧一家独大。沪上作为远东第一大都市、和中国现代话剧诞生地、近现代戏曲“淘金场”,享有“东方百老汇”的美誉,堪称一座“演出之都”。外地来沪的小戏曲,如早期绍剧、越剧等,以及本地小戏申滩、沪剧、评弹等,在本地都有各自的演出场所。
民国梨园圈,和现在娱乐圈颇有相似的地方,从明星到追星,捧角方法,追星组织,百年没有变过。
向晚晚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去听过什么戏,但是在种种报纸上,倒是看了一肚子的小道消息八卦新闻。要她说啊,其实捧戏子啊追明星啊,也不过就是那回事。当然现在的话,捧戏子也还只是那些有钱人的消遣。
而戏台子两边写的对联其实一开始也就提醒了诸位看客:
君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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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听不懂,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向晚晚听着台上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腔,神思缥缈之间,恍恍惚惚便生出一些空茫虚度的感慨来。
真要说来,其实向晚晚对自己此时此刻身处于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实感。
可是一直以来,生存的压力迫使她不要去想那么多,也没法去想那么多。一路跌跌撞撞走过来,认识许多人,经历许多事,当“生存”二字变为“生活”,闲下来的时候,向晚晚也会想,啊,为什么是我,在这里呢?
一个人,哪里能够孤立地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呢?向晚晚孤零零一人一个行李箱地来到这个时代,掐指算算大概也不过一年余,想要生活下去,便遇见了这么多人。而她在属于她向晚晚自己的时代里,从呱呱坠地到虚长到如今的二十多年里,来往相交的,又何止这些人呢?
她会有朋友,有同学,有师长,有……家人。
对于朋友来说,或许突然之间的失去联系并不是一件很突兀的失去,可是对于家人而言呢?
向晚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家人眼里,究竟是死亡还是失踪。
一年多以前的那一瞬间的时空变易,如今回想起来似乎也已经成为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得彷如前世。向晚晚没有真切地感受到那一瞬间的死亡,又或者死亡原本就如同虚无缥缈的水月镜花一般的朦胧难测?
说她贪心不足也好,得陇望蜀也罢,可是人啊,总是会好奇自己当初没有选择的那条路,将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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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艺术是无国界的,但是向晚晚觉得实在是听不懂。反正也听不懂,她便开始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看。
坐在她身边的是石蕊姑娘的哥哥石磊,见是见过一面,打过点交道但是不太熟,是以向晚晚漫不经心地便掠过去了——不过如果石蕊姑娘知道了的话,会觉得自己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了吧?
越过去是石蕊姑娘和她的林学长。这位林涧泉同学在与向晚晚初见面的时候,石蕊姑娘介绍说“这是向晚晚”之后,说了句“久仰大名”,然后脸上的表情真是极其复杂一言难表。向晚晚虽然编故事多年,也往往在中写过“他的脸上的表情带着三分惊讶、三分喜悦、三分为难以及一分愧疚”这种类似的句子,读者们往往也不会深究作者具体是如何从一个人的一张脸上读出三分三分又三分的微妙表情来,但是搁在现实生活里,向晚晚自觉自己实在是没有能力,能够读出一个人的表情。但是即便如此,林涧泉的表情在向晚晚看来竟然是如此的……一言难尽的话,可想而知他心中是有如何的心路历程与惊涛骇浪。
然而不论如何,总之,在向晚晚的印象中,林涧泉早就已经被打上了“石蕊主义至上者”的标签,再往后,恐怕他也是压不住她的。他们小情侣之间的事情,八卦八卦便好,也不需要她来过多地操心。
等等,向晚晚将一掠而过的目光拉回来,用余光一瞥。虽然二人脸上的表情十分正经,就好像是在认真欣赏中华民族戏剧瑰宝一样满是沉醉的模样,但是……你们二位的手是不是悄悄地在下面就牵在一起没有分开了啊?
真是令人目不忍视啊目不忍视!
向晚晚在心里大摇其头,想着大概有情饮水饱,这两人谈个恋爱还发乎情止乎礼的……这么纯情,想想也挺萌的?
身边的人都观察完了,向晚晚开始漫无目的地观察场子里其他不认识的人。
他们一行人买的大约是普通票,而越靠近舞台的座位大约越金贵,正正好舞台正下方的那一桌,估计便是vip中的vip了吧?
向晚晚越看越觉得最前面那一桌的人眼熟。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为什么那么像白奕秋?
正好这时,前面一个姑娘侧过脸,冲那个人说了什么。对方也微微地俯下了身子,贴过耳朵认真听着,恰恰好露出半张侧脸。
是夏琪和白奕秋。
………………
那一瞬间里,所有伤春悲秋感怀身世的离愁别绪来的快也去得快,向晚晚马上将之前所有类似三毛那样“天大地大我没家”的感怀迅速抛之于脑后。
而向晚晚也是忽然想到,梨园新舞台的创始人,似乎是姓夏?
虽说这个世界上姓夏的人这么多,但是一般这种情况……虽然白奕秋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总觉得夏琪姑娘肯定是与创始人夏氏是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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