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选择
“你有想过,以后的事情么？”石蕊问向晚晚道。
向晚晚抬起头来，“怎么了？”
“我要毕业了。”石蕊姑娘低头无意识地用手指头绕着头发,说道,“还有半年。”
从去年八月事变爆发之后，石蕊姑娘就读的圣约翰大学迁往南京路的公共租界,与沪江大学、东吴大学、之江大学等校组成上海基督教联合大学。大学没有停课,地址也离石蕊家更近了些。
纵然外界风风雨雨山河破碎，学校的老师们还是拼着自己的努力，想给象牙塔里的学子们力所能及地遮挡些许风雨。
石蕊姑娘当初赶上新学的潮流,是圣约翰大学招收的第一批女生。但是即便是这样，当下社会浪潮下的人们，对女孩子，还是抱有着历史遗留的偏见。这样的偏见，多年之后也未能消退。
“我妈说，我年纪也不小了，送我去上了3年大学,也该玩够了，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是时候收收心,替我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了。”石蕊姑娘道。
向晚晚眉头越皱越深，“你……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或许她说的是有道理的吧。”石蕊姑娘犹豫着开口，“相比别人家父母,我爸妈也算是足够开明的了吧,多的是十多岁的小姑娘,已经成了好几个孩子的妈了。”
向晚晚自认并没有资格发表过激言论，想了想，也只是小心翼翼问道：“这些……林涧泉知道么？”
“我还没同他说。”石蕊姑娘说，“我父母其实也还没见过他，他们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可是……”
可是大概是不太满意的。
尤其是石家妈妈，把门当户对家里适龄还未结婚的青年才俊编了个一二三四，摩拳擦掌地想要介绍给石蕊认识。
可是她也不会挑明了说不满意林涧泉，不会如故事里棒打鸳鸯的父母一样斩钉截铁地让石蕊姑娘和他断绝往来，只是说：“没关系，我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认识，没关系，就是一起吃个饭，再出去玩一玩，逛逛街，聊一聊兴趣爱好，你们年轻人总有共同话题。当然妈妈也不是说一定让你在这里找个人挑一个，就当交个朋友，也是好的。”软磨硬泡地次数多了，石蕊姑娘也就会答应上那么一次。
虽然口头上说只是交个朋友，但是其实谁都知道，事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吃过饭见过一面，石家妈妈便会问她对男方的感觉，倘若石蕊没有第一时间铿锵有力地说一句不喜欢，那么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再来几次，估计就要谈婚论嫁了。
倘若拒绝，那么没关系，还有下一个。
石蕊姑娘宁愿母亲她强硬一点，同自己大吵一顿，数落自己的错误。这样一来，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比温柔相劝谆谆善诱没有一句狠话的母亲，显得不配合的自己，有多无理取闹。
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在这永无止境的无力感里，石蕊姑娘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会想，或许自己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个人，而母亲她是过来人，她才是对的。
就如同石蕊姑娘再一次拒绝的时候说了一句，“我不喜欢。”
那时候，石家妈妈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是喜欢有什么用呢？妈妈也只是想让你过得轻松一点而已。”
喜欢，有什么用呢？
不能吃，不能穿，不能凭借它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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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我能够自己养活自己的话，那么或许，我的拒绝就能够更有底气一些。”石蕊姑娘道，“所以晚晚，我很羡慕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且自己养活自己。”
“什么事情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的。等你在我的位置上，你又会羡慕人家，有关心自己的父母和哥哥。人心总是永无止境的。”向晚晚道，“去问问林涧泉吧。”
石蕊姑娘有自己的倔强，“我不想，如果告诉他，就好像，就好像……”就好像是强求他一个许诺，强行让他背负更大的压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没必要让他再多背负她的一份。
“那没办法了，”向晚晚摊手，“不如你和你妈妈摊牌，就说……祖国尚未统一，我无心成家。你立志学习霍去病，投入祖国的统一大业，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石蕊姑娘瞪了她一眼，“很好，那么我便成功地激怒了她，顺理成章和她吵一架，要么我被她关在家里，要么我成功离家出走。玉石俱焚。”
“其实你自己明白的，只是你不愿意选择。像你之前说的，你害怕自己不能养活自己，而父母又不能养你一辈子。”向晚晚道，“要么，你遵从你妈妈的想法，找个人嫁了，当个全职太太，让丈夫养活自己；要么，你就向你家里人证明，你能够经济独立，能够不依靠任何人自己养活自己，这样的话，不管你选择嫁给你妈妈中意的人还是林涧泉，或者干脆不嫁人当个老姑娘，那还不是随你高兴呢？你妈妈只是担心你活得不好，只要证明你能够活得很好，那么她也不会逼你。”
石蕊姑娘欲言又止。
“去试试吧，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向晚晚轻声道，“你知道吗，我念书的时候，同学说我以后一定会是一个贤妻良母，当时我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为此沾沾自喜。可是后来，我便不这样想了。我开始想，作为女孩子，难道这辈子我就只有做个贤妻良母这一个选择么？”
哪怕这个时代，对女人依旧如此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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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蕊姑娘走后，向晚晚难得地发起了呆。
如果没有来到这里，三年过去，自己现在大概也是处于毕业季，也是面临是继续念书还是找工作的选择吧？当然更甚至，会有来自家人的催婚，会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一旦念成个女博士，就会成为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无论何种时代，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充满恐慌的世界，相信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样的事，害怕一旦错过，就会被时代的洪流裹挟抛弃。
而不管在哪个时代，大家对女孩子都如此地严苛。会有人以挑剔的眼光评估，有没有嫁人？嫁的对象条件怎么样？有没有要小孩？小孩聪不聪明漂不漂亮？
永无止境。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向晚晚有时候只觉得他们吵闹。
但是事实上是上天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砰地一下就把她扔到了这里。
来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也不知道往后会不会给她回去的选择。又或者其实她向晚晚已经被那辆丰田撞成了植物人，此间时空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她脑中的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
如果，在这个时空，能够找到她存在的意义，那么，那么……
那么就这样吧。
毕竟这世上充满了不可计数的人力不可为之事，不能细思，也无需细想。
说什么“此心安处是吾乡”，从来都只是骗人的话罢了，是别无选择，是无可奈何，是自欺欺人。
事已至此，请别再去追溯是谁先开始向命运屈服。向晚晚想，活在当下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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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晚其实是有些恐婚的，虽然不明显。
一个人能够过得很好的话为什么要让自己是生活里加进来第二个、甚至第三个人？钱钟书先生说的好，婚姻是个围城。但是城外人向晚晚现在其实并不想进去，尤其是没有人催婚的现在，向晚晚就更是赖在城外不想动弹了——城外风景挺好的。
向晚晚觉得，归根究底结婚是要找一个人搭伙过日子，如果她选择结婚，那么一定是因为两个人一起的日子比一个人过活要轻松。
后世有句歌词这样说，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困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听上去极其诗意，温馨动人，截取出来让人觉得充满了柔情的赞美。可是啊，昼夜交替循环不止，而爱尚且不确定能不能得，便光是厨房这一点就让只有烧开水擅长的向晚晚摆手拒绝，敬而远之。
那么究竟是谁规定的一定要女性洗衣做饭带孩子呢？其实也没有谁做出这样的规定，但是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这比明文规定更让人绝望。
向晚晚真实的苦恼着，然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白奕秋，想着他年纪轻轻拉扯着妹妹长大，带孩子√；而且对菜市场物价了然于胸，来到厨房做饭颇有研究，做饭√；洗衣服，更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想着想着，向晚晚有些出神。
算了，不管怎样，先成为更好的自己，再遇见一个无需取悦的人，再谈其他。
即便这辈子都遇不到这样一个人，也没有关系，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够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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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晚和石蕊的苦恼其实是作者的苦恼……更可怕的是我连喜欢暗恋的对象都没有。
如果有人养我，我也想躺平当条咸鱼，但是世上没有这样好的事情。看到的一些丈夫杀妻、分手之后复合不得愤而杀了对方姑娘之类的新闻，愤怒恐慌的也是我。
先成为更好的自己，再遇见一个无需取悦的人——与各位姑娘们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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