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楠仍然犹豫不停。
直到旁边又来了一对母子。
母亲的年纪只有四十来岁,儿子十五左右。
赵胜楠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那儿子身上了,那男孩长得又高又瘦,但脸部的表情十分滑稽,不但眼神没有聚焦,嘴巴还流着口水,张着嘴巴一直傻乐。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不时发出呵呵的笑声。
母子俩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那妈妈坐在赵胜楠身边。
赵胜楠知道盯着人家儿子看没礼貌,便赶紧把目光转回来。
但那男孩母亲却被赵胜楠怀里的小包子吸引了,很是欢喜地问:“这娃儿多大了?”
“一个来月,”赵胜楠说,当了妈妈的,看到有人喜欢自己的女儿总是开心的。
“一个月就这么大了?我以为两个多月了呢。”
赵胜楠笑了笑,还真亏了前期奶水足。
“这是去哪里啊?一个人带娃?”那母亲又问。
“去……找老公,”赵胜楠说。
“噢,那敢情好,两夫妻一起带孩子就没有那么累。我带儿子回广西老家看外婆。”
“噢,”赵胜楠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男孩,他坐下后就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鞋尖一直傻笑。
应该是个傻子吧。
那男孩母亲见赵胜楠看自己的儿子,倒是先解释了:“小时候发了一次高烧,当时没怎么在意,结果烧坏了脑子,唉……”
赵胜楠以前就听说过这样的例子,不禁说道:“这么严重?”
“可不是,带大一个孩子不容易啊。当时我刚跟他爸离婚,别人都劝我放弃儿子,但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的,哪能说放手就放手啊?就倔强地要把儿子带在身边。后来发现没有收入不行。就又去找了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还自诩女强人,后来也是工作太忙,没注意到儿子发烧了,那时他一直哭我还怪他吵,唉,那时候他才两岁……”
那妈妈继续说道:“也怪自己太倔了,现在孩子的亲爸也不来看他了,我带着一个儿子更是没办法改嫁了。但没办法,日子总得过下去的。”
赵胜楠不禁问:“可是……你也不能照顾他一世啊。”
“没事,我都想好了,哪天我老了照顾不了他了,就先把他掐死我再死。”
赵胜楠突然打了个冷战。
“真不好意思啊姑娘。瞧把你吓着了,也怪我,去哪都提这事,不过你也别害怕,因为这就是现实啊。”
说完,那妈妈又逗了小包子一下:“真可爱的小宝宝,你可得而好好把她带大了。”
赵胜楠又看了一眼那男孩,她感到自己的手心都冰冷了。
她踉踉跄跄地抱起小包子,拖着行李就走。
那妈妈还在后面叫她,“妹子,你去哪啊?”
同时,大厅里响起了亲切的女声:“各位旅客请注意——19:40分开往昆明的XX号列车即将进站。请搭乘19:40分……”
她完全没有听到。
……
出了候车大厅,外面已是灯火通明。
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晚了。
她又是一手拎行李,一手抱着小包子去了公车站。
可是,房子已经退了,自己还能去哪里?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小包子,她正沉沉地熟睡着,哪怕睡着了,小嘴巴也是一直嘟个不停。
她紧紧地抱着小包子,突然就哭了起来。
“小包子,我实在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看着她,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直哭一直哭。
那一刻她理解了什么是“骨肉”,要她放弃小包子,就如同有人在她身上连骨带肉地剜下一大块来,疼得几乎要死去。
她哭了很久很久,附近街角的灯亮了又灭了,一辆辆公交车来了又走了,一个个行人在她驻足,又离开了……
最后一班未班车走后,赵胜楠才终于哭够了。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眼泪一并带走了。
现在轮到小包子哭了。
她抱起小包子,下意识地去拿行李箱,可哪里还有行李箱的影子。
一定是某个小偷趁她没有防备时偷偷把行李箱拎走了。
算了,不见就不见了。
也用不着了。
幸好,随身背的妈妈袋里有备用的奶粉和尿布,证件也在里面。
她抱起小包子回到火车站的候车室,给小包子换了尿片又冲了奶粉,随后又抱着小包子往站外走。
末班车已经没有了,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址。
地址是傅晨东的家。
印象中,她只来过一次傅晨东的家,还是当秘书时给他送资料,那天她把资料送到他家后,死活不肯进屋。
他的家从外面看起来很是大气,里面也一定很豪华很漂亮吧。
已经是深夜了,他家的大门口有两盏红色的灯,正散发着幽幽的光。
她低头看着小包子。
小包子,从此你再也不用再跟着妈妈受苦了,记得,要好好长大。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狠了狠心,她把小包子包裹得严严实实,随后把睡着了的小包子放在大门口前。
她甚至连小包子的最后一眼都不敢看,放下小包子后就匆匆地躲到远处的一个角落。
她拿出手机,开机,接着打傅晨东的电话,声音陌生得仿佛不是她的:“你不是要女儿吗?我给你,你出来吧,她在你家门口!”
说完,她把手机关了,把里面的卡也拔了出来扔掉。
等了几分钟,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面跑出来,虽然距离很远,但她还是看得清楚那是傅晨东。
只见傅晨东在门口张望了一下,随后发现了地上的小包子,他把小包子轻轻抱起来,在小包子脸上温柔地亲了亲。
就是这样一个动作,让赵胜楠坚信了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既然是对的,那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她转身离开。
……
傅晨东抱着小包子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附近并没有赵胜楠的身影,他突然意识到不妙。
他抱着小包子匆匆地跑了出去,
可他只能看到浓浓的夜色。
他开始紧张地大喊:“赵胜楠,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声音消失在空旷的夜色里,没有半点回应。
他再次喊,声音既愤怒又带着哭腔:“赵胜楠,你这个蠢女人,我自始至终,要的不过是一个你,是你!你明不明白?”
此时的赵胜楠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茫然地走在夜色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没有了小包子,她的手臂空荡荡的。
她下意识地作了一个抱婴儿的动作,想象小包子还在她怀里。
……
傅晨东把小包子抱回去交给保姆,随后火速地赶到车库把车开了出去。
他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给黎小明:“赵胜楠不见了,赶紧出动你的人帮我找!”
“啊?”黎小明已经睡下了,接了傅晨东的电话后,他一个骨碌就爬了起来。
“怎么不见的?”
“她把孩子放在我家门口,人就走了!”
“离家出走?”
“别问了,赶紧帮我找!”
黎小明也不敢怠慢,赶紧起来换衣服出去。
黎小明出动了很多人,加上傅晨东,两人一直找到天亮。
傅晨东打了很多电话,琳达的大彪的,凡是他知道的都打了个遍。
他甚至还打给了陆一民,问他有没有见过赵胜楠。陆一民说:“那天办离婚证的时候,她说要回去跟你一起过,她没找你吗?”
“她只把女儿给了我,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电话那头的陆一民惊呆了片刻,手机没拿稳,忽然就掉到了地下!
……
早上九点,天已经大亮了,傅晨东和黎小明在一个街角分别。
黎小明看着垂头丧气的傅晨东:“你也先别着急,小南瓜既然把女儿给了你,她一定舍不得不回来看女儿的,你就先回家等休息吧,说不定小南瓜已经在家里等你了。你呀,对她干了那么多缺德的事,她整你一下也是应该的。”
在外人面前,傅晨东还是稳得住情绪的,“行,那我先回去看女儿,让你的人继续找她,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好好,我现在都快成你的马仔了,你一个命令我就大半夜的连觉都不睡来替你找人,也就是小南瓜,其他人我才懒得理你。”
“回头请你吃饭,”傅晨东上了车。
“就一顿饭?”
“允许你当我女儿的干爹。”
“这还差不多!”
……
傅晨东把车开回家里。
他希望如黎小明说的,到家的时候发现赵胜楠已经在家里等着他了。
停好车,进了屋,家里只有婴儿的哭声,并没有赵胜楠的身影。
保姆抱着小包子从里面出来:“傅先生,您回来了?”
“孩子的妈妈没有来过吗?”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有来过!”
他怔了片刻。
“孩子怎么哭了?”他问。
“孩子可能认得妈妈的气味,所以我怎么哄她都是哭。”
傅晨东看着保姆怀里那团肉肉的小东西,他伸出长臂把小包子抱在怀里。
说来也怪,小包子到了傅晨东怀里之后,小嘴巴只是张了张便没有再哭了。
大概是哭累了,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就睡着了。
“呀,傅总,这孩子认你,看来她知道你是爸爸,瞧你就这么抱一下她就不哭了。”
傅晨东看着怀里的小东西,刚刚一直皱着的眉头现在渐渐放松了。
他把孩子抱到沙发旁边的婴儿床上。
小床是前两天买的。
既然铁定了心要把小包子争取回来,那当然要作好物质上的准备。
小床是他亲自挑选的,除了客厅的这张小婴儿床,楼上还准备了一个公主屋,里面全是粉色的东西,粉家的床,粉色的窗帘,粉色的布娃娃和粉色的铃铛。
除了公主屋,还有一间玩具房,从半岁时用的学步车、扭扭车到三岁的滑板车、直排轮、电动汽车,芭比娃娃……
公主屋旁边是一间钢琴房和舞蹈房,他认为女孩子的气质要从小培养,当然,如果小包子将来不喜欢这些东西,她也可以学别的。
傅晨东把小包子放在婴儿床里之后,这才开始仔细地翻了一下她身上的小衣服。
“小包子洗过澡了吗?”傅晨东问保姆。
“还没有,给婴儿洗澡最好是中午太阳猛烈的时候,所以我还没有洗,傅总您放心,小包子身上非常干净,她妈妈应该是一位很爱干净的女士。”
傅晨东只想知道赵胜楠有没有把什么东西放在小包子身上。毕竟他昨晚出来得匆忙,没有看清楚。
搜了一会儿,他看到一件平安符。
他记得在赵胜楠身上见过这个平安符,绣成三角型的,缀着几枚玉石。
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这的确是赵胜楠的作风,古装剧看多了,学人家往里面放东西,一个小婴儿哪里合适戴这样的东西。
他把平安符收好,挂到自己的脖子上。
……
……
三年后。
C市。
这是一个暖和的城市,只是雨季比较长,有时雨一下就是一个星期。
一条古老而冗长的巷子里,行李箱的轮子与地上的青石板路正磨擦出“咯咯”的响声。
这是一条古巷,行人很少,两边是商铺,但这里的生意并不红火,有些店主正拿着苍蝇拍在拍苍蝇。
拖着行李箱的女子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藏青色的T恤,脚下一双NB字样的休闲鞋,鞋子不算新款也不是旧款,可是从鞋子的颜色以及磨得掉色的鞋边来看,这女子应该穿着这双鞋走过很多很多的路了。
女子长着一张娃娃脸,大胸,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若胸再小点,估计看上去还要年轻些。
尽管下着小雨,但她没有撑伞,显然,她很享受这里的雨水。
也许是长期在外面跑的缘故,她的皮肤黑了些,但身体看起来更加健美了。
走到巷子的尽头,她拿出手机打电话,声音柔和却又中气十足:“你给我找的住所是9巷11号吗……这里没有门牌,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潜意识里,她一直在逃避什么,去哪里都不用自己的身份证,就连租房子也是托人找那种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
电话那头的人让她在原地等一会儿,说会有人来接她的。
她便停在原地等。
细细的小雨还在下着,她仰起头,任温柔的雨点淋在她光滑的脸上、唇上和脖子上。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每次下雨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想去淋雨,似乎,在下雨的天气可以想起什么……
“请问,是林小雅小姐吗?”巷子的身后出来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
“对,我是!”她转过身,冲那中年男人笑了笑。
“是陈五让我来接你的,说你要租房子。”
“对!”
“那林小姐跟我来吧?”
她便拉起行李箱跟那男的走。
到了巷子尽头,中年男人停下来对她说:“就是这里了,位置有点难找,有点隐秘的,但这一带治安是非常好的。”
“噢,原来是这样,”看那中年男人应该是纯朴的本地人,她便应和了一句。
“你别看这是一条古巷,其实这里的房子才建成不到五年,”中年男人说:“这几年C市不是正搞旅游开发吗?市里要求我们把房子建得古色古香,让我们把房子都刷上灰色的漆,说是要衬托出什么,什么……感觉来着?”
她淡淡地应了一句:“历史厚重感!”
“对,就是这个感觉,”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二楼。
这里的房子不允许建高,一般只有两层,楼下铺面,楼上住人。
中年男人拿出钥匙开了二楼的木门。
看到二楼的室内布置,她才相信这些房子是近几年才建的。
墙壁刷得雪白,地板是瓷砖的,家具也是宜家风格的,还有彩电冰箱和空调,看着很温馨。
中年男人给她介绍:“这里是一个套间,用你们的说法就是两室一厅,你没租这里之前我是用来当旅馆的,因为你是长租的,我就算便宜一点了。”
赵胜楠问:“多少钱?”
“呃……陈五已经付过钱了,林小姐您不用再给了。”
她笑了笑:“就是有点好奇,想知道这里的物价。”
“三个月,一共是四千块,”中年男人说。
“好,那谢谢你了,我刚下火车有点累了,那……”
中年男人也识趣,他把钥匙交给赵胜楠,“那我就先走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打桌面上那个电话,这附近很多小吃街的,你饿了可以到下面吃饭,菜市场也有,下楼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这里锅啊碗啊我都给你备好了的,你买米和菜回来就可以了。”
“好的,谢谢!”赵胜楠又淡淡一笑。
中年男人走时又看了赵胜楠一眼。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女孩给人一股很神秘的感觉,她越是礼貌给人的感觉就越是清冷。
中年男人是只顾着做生意的,他不会问租客的隐私,关了门便出去了。
赵胜楠把行李箱打开来。
偌大的一个行李箱里顶多只有两套衣服,而一些黑色的不知名的仪器却占了半个箱子。
她把那两套衣服拿出来挂在衣柜里,又打开上层的网面拿出一张面膜。
洗了澡,她一边敷面膜一边拿开手机打开微信。节东见才。
微信号叫:妞妞私家侦探。
她点开微信转帐,给其中一个人转了四千块过去。
随后躺在小床上闭目休息。
……
第二天,赵胜楠起了个大早。
一番快速的洗漱之后,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支兼带录音功能的笔,一个记事本,以及一张过了塑的收费标准,把这三样东西装进包里之后,她拿出手机拨了一串没有署名的号码。
“张先生吗?我到C市了,在哪里等你?”
那头报了一个地址,赵胜楠便背着包出门了。
巷子外面是一条宽敞的大街,可以打到出租车。
她打的去了张先生所说的那间茶楼。
……
摘下墨镜的时候,坐在赵胜楠对面的张先生愣了愣,“我没有想到,您会是一位这么年轻美丽的小姐。”
赵胜楠递过名片:“谢谢,叫我林小雅。”
“林小姐,你好,”张先生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冒昧地问一句,您现在多大了……
赵胜楠头也没抬,直接从包里拿出那张收费标准,上面清晰地印着:调查另一半有外遇:5000~10000,调查商业机密:10000~30000……
她淡淡地说:“张先生的情况我在电话里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由于您的情况特殊,除了您事先支付的那两千块,事成之后我仍然要追加四千块,您有意见吗?”
张先生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讨好:“当然没有啦!”
谈话正式开始了。
赵胜楠打开笔上的录音功能,例行公事地问:“关于您的情况,我想再次确认一下,你说,你跟你的前女友分手后,她带着了你一条项链,但她拒不承认?”
“可不是,不承认也就算了,她还假装失忆,你说这事蹊跷不蹊跷?说实话我只在电视上看见过这样的情节,她以为这是演韩剧呢?我跟她分手不是因为她穷,也不是父母反对,而是因为她贪啊,穷就算了,还没有志气……”
“张先生,我们先不探讨志气这个问题,你刚说,你的前女友失忆了,我想了解一下她是怎么个失忆法?”
张东显得很无奈:“她说不认识我,可她家那么多人,她认识她爸,她妈,她哥,就是不认识我,她以为这是在演被偷走的那五年吗?”
赵胜楠一边记录一边清着思路:“她记得很多人,很多事,唯独记不起和你相处过的时光,对不对?”
“对,我和她只处了半年,就那半年的事,她全不记得了。”
张东说到这里,赵胜楠明显地触动了一下。
她继续记录着:“把你前女友的住址、电话号码和上班地点都告诉我吧,对了,还有她的照片。”
张东打开手机的相册,手指翻动着里面的照片。
前面一排都是他跟一个女孩的自拍,各种亲密得接近猥琐的动作都有。
张东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哈,这个是现任女友的。”
一直翻了两三百张,张东才指着上面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说道:“就是她,她叫张珍珍,电话号码虽然换了,但我还是打听到了,她是在银行上班的,各种计算啊……”
赵胜楠同样头都没抬:“把前女友的相片、电话都发到我微信上吧。”
“……”张东呵呵地笑着:“林小姐啊,您真是一个既酷又美的女孩,就是……太冷淡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