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千年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
墨浅说拂霓在一千年前就已经沉入了隐海海底,沉睡至今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曾经在神灯的幻境中见到过魔尊曾去过海底,并且试图将她唤醒,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打不开那方水晶冰棺,之后他甚至拿来了天工开凿天池的神凿却依旧没什么作用。在那之后,他又试过很多种方法,却是徒劳。
也许是真的黔驴技穷了,从那之后,魔尊就再也没有动过冰棺,只是每隔一百年就去探望拂霓一次,每次去了都会一个人在那里站很久,他似乎在等待什么。基于好奇,有一次,墨浅去了海底想一探究竟,怎料刚接近那方冰棺,他就被强大结界释放出的杀气生生逼退几步,根本无法近前,那是一种诡异的结界,他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后来查遍了上古书籍仍是一无所获。
一千年的时间里,拂霓就那样睡着,初云行甚至一次都没有去见过她。
我许久都没能从震惊和疑惑中回过神来。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雾蒙蒙的,初云行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把周遭的一切都卷了进去。
我总以为,这一千年里,云行和拂霓两厢厮守,从此山盟海誓,只待共白头,却未曾料到是这样的境况。云行之死,半点眉目也没有。拂霓沉睡,竟是醒也未醒。
这一千年里,我确实错过了很多。
傍晚时分,天边云霞灿烂绚丽,阡陌从帝昼处归来,身后跟着流岚。流岚是仙界赫赫有名的战将,和我交情也是甚好的。魔仙大战时,我曾女扮男装,缠着流岚带我上阵杀敌,长长见识,他被我缠的没有办法,勉强答应让我充当一个小将跟在他身边,其实那时候,我根本不够格参战,只是仗着阡陌那张老脸四处欠人情,前去凑热闹罢了。只是流岚根本不知道我胡闹任性的程度是多么可怕,以至于他苦苦寻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和魔界第七统帅赤风战得如火如荼,最后眼睁睁看到我把赤风的脑袋砍下来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为了庆祝初战告捷,我特意把赤风这只蝎子大卸七块,并从锦女的织衣房中讨来了几根天蚕丝,做成了七骨鞭,并从此立志要成为一名让妖魔闻风丧胆的女战神。
我虽然有些恃宠而骄,可是却很倔强,但凡是自己认准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到底,为了实现宏愿,我决心潜心学习兵书和战术,墨浅是我兵书方面的老师,那些生涩艰难的条条框框,折磨得我头疼,要不是他监督着,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后来,为了上阵杀敌的时候不至于吃亏,我又缠着流岚,让他教我作战的本领。流岚是个比较难缠的家伙,软硬不吃,后来我答应在他的府邸做三百年的小仙婢,他才勉强应下。所以,流岚算是我的师父,平日里,见了他我也不敢太放肆,虽则有些不甘不愿,又有拉不下脸,但还是勉强叫声“师父”,叫得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也许是很久不见了吧,看到流岚我竟觉得很亲近,于是矮矮福身,“师父安好!”
今日的流岚一身便装,和往昔盔甲在身的模样完全是天壤之别,此时看起来一派风雅,如果不是腰间那把佩剑,我会以为他是一个文骚墨客。
见我如此乖巧的行礼,他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嗤笑一声:“你倒是规矩了很多!起来吧,回头去我府上好好请个安,告诉为师,你这个徒弟该怎么罚!”
这话听起来像是打趣,可是我还是隐隐觉察出师父话中的责备。诚然,一千年的避而不见,想必是再做三百年又三百年的仙婢也不足以让他熄火。
流岚没再对我说什么,只是饶过我和墨浅,进入了里面的房间,那是一间书房,是平日里阡陌和众神商议要事的地方,身为女战神的我,以前这种时候也是会参加的,只不过今时今日,我不知自己该不该跟进去,一千年里我不问世事,女战神的头衔也跟着虚了一千年,我不太确定自己应该有怎样的立场。
见我犹豫着在原地发愣,墨浅走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拉了我的手臂,将我拽了进去。
屋子里除了几张案几和跳动的烛火,便再没有别的东西,阡陌坐在正位,流岚和墨浅分别坐在左右两侧,我挨着墨浅坐着。屋内很安静,谁也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气氛有点冷凝。阡陌皱着眉头不说话,流岚摸着桌上的佩剑,也是无话,至于墨浅从来都是寡言少语的,自然更是缄默不语。这诡异的气氛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但又不好开口,只得在那里如坐针毡,熬着时间,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实在坐不住了,干干咳了两声,起身道:“我去沏茶。”
也是奇怪,往常这些事情都是童子南洱的活计,也不知是不是去偷懒了,就这么把我们干晾着。不过话说回来,在四幻境呆了一天,竟然没见到南洱,这个家伙一向里活泼得很,也喜欢粘着我的,知道我来了,还不火急火燎地奔过来,这倒是很稀奇。难道本战神避世千年,就已经这般被人遗忘?真是世风日下啊!
我也不等他们吱声,就直奔茶室了。
我在茶室里磨蹭了半晌,按照我记忆中他们各自的喜好沏好茶:阡陌的竹叶青,墨浅的东棠春,师父的浅茉莉,我的琼叶花蕊茶。倒腾半天后,我正要迈出门,忽然顿住脚步,转念想了想,又折了回去,顺便从茶架上取下一个青花茶杯,倒了一杯白水,然后才匆匆回去。
我还未走进去,就听到里面清凉的笑声,尔后是温润熟悉的男声:“她这一出来,彼岸的花灵又要遭殃了!哎,我是好不容易才清静清静的,看来以后又要不得安省了……”就知道是这样,只要一提到我,他准没好话,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至于那么记仇吗?都过去那么久了,还如数家珍似的,一点神君的气度都没有。哼!
我气呼呼地走进来,便瞧见某个没气度的神君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师父的身边,此时靠着座榻与他们闲聊,见我进来,目光立马追逐过来,我斜斜撇他一眼,没理他,径自过去把茶分别放到各自面前,最后茶盘中只剩下那杯青花茶盏,我没好气地捅到他面前,挑他一眼就坐了回去。
他显然有些微愣,然后眯着眼瞧我,淡淡开口:“你……”
不等话出口,我就暗讽道:“那么大架子让大家都干等着的,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哎,我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你打算记多久啊?要不要我今天就去忘情渡把你的彼岸糟蹋糟蹋?”
墨浅他们三个早就憋不住笑了起来,只有渡情不动声色地喝着那杯白水,抬头见我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欲言又止,最后幽幽道出四个字:“巧舌如簧!”
我看着他那事不关己的样子牙根就痒痒,真想抄起杯子丢过去,墨浅这时却在我腿上拍了拍,示意我要淡定。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却忘记茶还是滚烫的,一口下去险些没全喷出来,我吐着舌头,一喘一喘,渡情在那边笑得灿烂:“药仙刚才还说你转了性子,本君怎么没看出来呢?”
这个只会在一边看风凉的家伙,着实讨厌。
没想到,这么久没见,他还是这个样子,总是一副随心随性,无所挂牵的闲适。似乎这世间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要守着他的忘情渡,做着他的自由上仙,就够了。止渡情,三界所有魂灵的摆渡者,帮着那些逝去的魂灵看破红尘往事,送他们顺利转入轮回,是天界神圣的存在,传闻,他是无根堂无尘长者唯一的弟子,自生时便弃情绝爱,不扰红尘俗世,不为爱恨纠缠心清似镜,世间事于他而言皆是云烟。我很羡慕他,如果我也同他一样,也许就不会掉进这爱恨的深渊里,苦苦挣扎,也许我的命运就会是另一番模样,潜心修行,说不定早就已经堪破了三十三重往生境,如同阡陌一样已然是一位仙上仙了。
这就是……宿命吧!
只是不知今日,这位从不过问世间事的神君,怎么会来这里?
阡陌放下茶杯,看看我,又看看渡情,虽然习惯了我们每次见面的互掐,可还是很无奈:“行了,吵了多少年了,也不觉得腻。”
渡情咳一声,端坐开来,一脸严肃。
我也乖乖闭了嘴,看着茶杯里的花蕊沉沉浮浮。
“渡情神君,你那边的情况如何了?”阡陌紧着眉,前所未有的严肃。渡情这家伙一来,果然事情绝不简单。
“已经按照你的指示,通过光源卷查过了,魔尊的魂魄确实入了忘情渡,而且妖元散尽,与普通的魂灵无异!”渡情拨拨茶杯盖,头也不抬,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在他口中说出来,如同一片羽毛,飘飘然。
那意思是说魔尊篁染已经死了吗?这怎么可能呢?显然这一消息又一次让我惊骇。
师父拔出的剑铿一声收了进去,剑声清灵,在室内回环了稍许。
“魔仙二届已经休战许久,也未曾听说魔界内讧,魔尊这一死倒是蹊跷!”
魔尊篁染我是见过的,万年出那么一个至尊也是一个传奇,如今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还真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魔尊应该不会觉得无聊料到要自己抹脖子,这样看来能把魔尊除掉的无论是人是神还是鬼,都算是四海八荒的英雄人物!
我正回忆着魔尊篁染那头妖孽的红发在大战中随风飞舞时的样子,却又听见渡情淡漠的声音传过来:“据光源卷的探视,这件事似乎和那个叫初云行的死人有关系!”
原本有些大脑混乱兀自拨弄茶杯的我,在听见初云行这个名字的时候,手一抖,茶杯立时掉到地上摔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