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到了,碧落姑娘就歇息在这里。”我听到南洱的声音响起,周围的一切开始慢慢扭曲,手中抱着的人化成一道蓝光,在我身边绕了一圈,消失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四幻境南院了。
我抬头看向初云诗,她已经趴在南洱肩上睡熟了。我走上前去,摸摸她的脸,那看起来明明红扑扑的脸却是冰凉。
她说她会护着我,所以,竟然把自己当作容器,把我身上自生时就潜伏着的寒气吸走了。
自己都说真元没有恢复过来呢,还在那里做好人。连自己都护不过来了,为我操什么心?一口一个你哥哥,他说什么你都听吗,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护好别人之前,应该先护好自己呢?傻瓜!
我从南洱怀中抱过她,紧紧搂着,想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南洱抱了一路,也是累了,伸展着胳膊,见我忽然对初云诗这样宠溺,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事,一双眼睛好奇地望着我。
连我自己都觉的这转变有些突然,却不能同他解释,我自然很了解他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就不会罢休的性子,怕他没完没了,幽幽道:“我试试手感,以后要是生娃的话,也能快些上手!”
我胡乱扯完,就抱着云诗推门进去了,只听身后的南洱一声“啊”,声音拖得老长……
我把初云诗放躺在靠近窗户的一张卧榻上,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正好洒在她的脸上。她既然可以自如地唤醒万物,那么她的心脉也应该和这些万物有着某种牵连,吸收月色华光,肯定有利于她恢复。
我拉过毛毯,把她小小的身躯盖住,然后深深瞧她一眼,却实在无法把她和那个蓝发蓝眸的初云诗联系到一起。我把她的雪白头发分开两边,只是它们没有要睡着的意思,刚被抚平就又浮了起来,环着云诗头顶飘动,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蓝。
对于她,我已经不能用千奇百怪来形容了。
我很是无奈,叹一口气,听到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方才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我也听到了那个微弱中带着痛楚的呼吸声。
我起身分开合在屋子中间的垂地帘帐,穿过画着绿柳的屏风,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女子,几天没见她更瘦了。偌大的一张床上,她只占了小小的一块,蜷缩在床里面的一侧,如同我那日寻到她时一样,把自己抱成一团。
我和她睡在一起整整一千年,从来都是她主动环抱住我睡到天亮,我从来没有主动去碰她,甚至于平日里,除了穿衣梳妆,我都不允许她碰我。
此时此刻,她看上去那么脆弱,我竟想上前去将她紧紧抱住。
我走向床边,静静坐过去。
她平日里总是喜欢穿碧色的衣衫。不仅如此,她还喜欢所有碧色的东西,也喜欢把一些东西布置成碧色,碧水茶杯,云枕,云被,碧叶蝶……浔浮渊里的一些东西都被她点缀成碧色。我对颜色向来没有什么讲究,都随她,渐渐地也对碧色生出些好感来。
我自然也是喜欢她身着碧衫的打扮,轻盈小巧,温柔可人。
此时,她却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纱衣,透明如蝉翼。她背对着我蜷缩着,透过纱衣,可以看到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那些伤口经过了悉心的处理,已经止住了血,可是伤口依旧像是攫取呼吸的嘴巴大张着,完全没有要愈合的迹象。
我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背,这样看着都替她感到疼,不知她这样纤弱的身体怎么能够扛住这些伤痛?我合衣躺在她身边,将她的身子轻轻扳过来,搂在怀里。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周身散发的气息,让我恍惚以为我们在浔浮渊的石床上,如同以前的许多个夜晚她将我紧紧抱住一样。
我抚摸着她的一头乌法,挑起一缕,在指间缠绕。我低头看着她的脸,倒是比几日前的时候好了些,两颊还泛着一层浅红,不禁让我想起和她初见的时候。
那是在浔浮渊的后崖,也就是初云行因为我刺伤拂霓一事来寻我的那一日,她前来浔浮渊送还东西。我与拂霓大打出手的那一日,正好是百里枫林逍遥尊者的寿诞,在寿诞上,我为了祝寿,就把之前新学的落蝶剑舞了一舞,算是助兴。在舞剑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拂霓,她正坐在上席本属于篁染的位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舞剑,我脑海里尽是那日在银桥红枫下的那一幕幕,心里哽得难受,下了舞池之后,就借酒浇愁多喝了几杯,到了散席的时候,我竟然把落蝶剑忘在了枫林。
那日,碧落前往浔浮渊就是为了还剑。
她来时,也正赶上初云行将长剑刺进我的肩上,看到那一幕整个人都吓傻了,手上的剑掉落在地,发出铿锵的声音。初云行抬头看着她,自然也看到了那把从她手上掉落的落蝶剑,脸色微微变了,虽然很快便掩藏起来,但我还是察觉到了。
那把落蝶剑可是我同他一起去归来山的摩沉道长那里求来了,传说上古时候,有一位战神深爱着一位女子,可是这个女子最后不幸被妖魔所害,尸体被妖魔丢进了岩溶山,化作一块玄铁。战神伤心欲绝,最后决战中将妖魔斩杀之后,自己也跳了岩溶山,大概是痴念太深,他死后魂魄便融进了那块玄铁,经过上万年岁月,那块玄铁被熔岩送至山口,经受多年的天雷风雨,最后化成一把宝剑。传说,那上面只要滴上两个相爱的血,血就会融为一体,最后与剑身合为一体,自此这柄剑就会成为二人爱情的见证。
那上面自然是有我们的山盟海誓的,我平常总是随身佩戴,根本不允许别人碰,就连阡陌墨浅他们也是碰也不碰的。此时,它却在一个陌生女子的手中,别说是初云行,就连我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倒没觉得不快,毕竟它现在对于我而言无关紧要,它是见证了我和初云行的恩爱,可是它也见证了初云行对我们爱情的背叛,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我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暖声对身后人道:“怎么还不过来我身边?”
身后的女子迟疑了许久,终于意识到我是在叫她,才哆嗦着上前来。我伸手将她拉进怀中,暧昧地挑起她的下巴,在她的薄唇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怎么才来?想我了没有?”
怀中的女子瞬间僵住,一片迷茫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脸上不自觉地晕出一抹嫣红。
初云行手中的剑突然抽掉,我的肩上一阵刺痛,身体也跟着发抖。
他的眼神沉了下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看着他那副模样,很想笑,于是就真的笑出来了,声音在身后的崖谷回荡,破碎。
我笑得有些过激,肩上的伤,心里的伤,一起痛着。直到崖谷边的飞鸟被我的笑声惊动,三五成群地飞离,我才止住。
“初云行,满意了吗?如果你替自己的女人报完了仇,那么现在可以滚了。”我看着怀中女子,她也正将我望着,眼中一派了然。我冲她笑笑,拘起她胸前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扔出一句话,“我可是很忙的。”
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看我一眼,然后从袖中掏出自己的丝帕,按压在我的伤口,关切地问道:“疼不疼?”
我宠溺地笑笑,吻上她的额头,连看都没看初云行一眼。
“有你在,就不疼了。”
“瑶思璇……”这三个字是他生生咬出来的。看来我把他气得不轻。不过这样就生气了,倒是显得是我对不起他在前了。你现在知道生气了,那你有没有想过当我看到你和拂霓恩爱的情景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斜睨他一眼,他正血红着眼睛瞪着我,眸中的神色寒成了冰。
“滚,别打扰本上仙的雅兴!”我冷冷回应,却将怀中之人往胸前拉近些,低头看她时,脸上的冰瞬间解冻,含笑抚过她的脸蛋。
余光瞥见初云行,他杵在那里动也未动。
我掌风凝出一股力,将地上的剑捡起,扔在他面前,冷笑一声,指着自己的左肩,“怎么,没解恨啊?来,这边,刺下去,刺啊!”
我情绪激动下,伤口撕裂,疼得呕出一口鲜血。
怀中的女子慌忙抬手替我擦去血迹,我一声一声地咳着,血一次次涌出来,把她的丝帕渐渐染成红色。她一阵手忙脚乱后,回头看一眼初云行,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扶着我,然后现出一片碧色的叶子,化作一只碧色的蝴蝶,蝴蝶离开她的手指,飞了出去。
我忍痛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觉得她陪我演这场戏演得这么投入,真是难为她了。
“怎么,这么疼我,帮我找救兵啊?”
她红着脸,压着我伤口的手颤了颤,咬着唇,不说话。
这娇羞的样子倒是挺得我心,我食指挑起她下巴,皮肤柔滑,很有质感。唇瓣被她咬得很红,就要渗出血来了。
我指尖在她唇上轻轻滑过,暧昧地笑笑,柔声道:“别咬了,看得我都心疼了。”说完,就又吻上她的唇,嘴里都是她清甜的气息。
不知何时,初云行已经转过身去,走出了几步,身形顿住,哑声道:“瑶思璇,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仰起头,大概是在看蓝天白云晴空飞鸟,看了一会儿抬步要离开,没走出多远,我听见他的声音又响起,听到了他在世间对我说得最后一句话,“可是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们一千年后,就在这里,决一死战,到那时,我们的爱恨至死方休!”
说完之后,移影术起,便消失在眼前。
我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愣怔地迈动一步,想追上去,却牵动肩上的伤口,一阵刺痛传来,我皱紧眉头,唏嘘一声。
怀中的女子小心说道:“已经让碧叶蝶去采零花粉了,您再忍一下……”
我没有理会,任由她扶着。
许久,我开口淡淡问道:“叫什么名字?”
“回上仙,碧落。”她说话时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呢喃。
那之后,这个声音就在我耳边响了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