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阖府上下都听说了菊夫人的死讯。众人都茫然疑惑,只有紫苏心中惊骇不已。她没想到她的猜测这么快就能应验,对齐王府的恐惧又增添了几分。前一日还活生生的人,过了一夜就死了,这座辉煌的王府,表面风光之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府里很快布置了灵堂,宇文啸风和宇文逸风负责招呼来往吊唁的各府宾客,颖夫人和青鸾则照顾各府的女眷们。璎璎悲痛不已,一直在房里闭门不出,溪月和凤藻陪在她身边,照顾她。
宫里的常侍到府里来送太后的唁表,同时传太后懿旨,召宇文长风入宫觐见。宇文长风和父母回报之后,让妩儿跟溪月说一声,就进宫去见太后。
昭阳宫里,宇文长风恭敬向太后一拜,姐弟两人对坐。宇文太后先是问了几句齐王府的情况,唏嘘不已:“前些天菊夫人和母亲、颖夫人一同进宫来陪哀家祭奠先帝,不是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去世了?”宇文长风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今天一早婢女发现她的时候,说是已经咽气多时。”
菊夫人的离奇死亡,让众人多少有点不寒而栗。太后在宫闱多年,这种事见惯不怪。她和菊夫人并无多少情谊,现在人既然已经死了,多追究也没有必要,听宇文长风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也就不再多问。
她注视着面前的茶碗,缓着声道:“前秦的苻坚蠢蠢欲动,在淝水一带屯兵,意图犯我国境,哀家和众朝臣商议过后决定派兵前去应战。谢安举荐了他的弟弟和侄子为统帅,哀家已经准了。”宇文长风知道太后的意思是让他跟着谢氏子侄一道出征,主动道:“姐姐的意思是让我随军出征?”
太后点点头:“哀家想封你为副帅。”她当然不可能让谢家独占军功,如不早加防范,谢家的势力如日中天,对宇文家势必造成威胁。宇文长风点点头。这件事他早就想过了,之前一直没有主动请战,是因为听宇文松说要去满城中山靖王墓,父亲年迈了,他不放心,想陪他一同去。
“父王要去满城,姐姐可知道?”宇文长风知道太后的消息一向非常灵通。太后道:“这件事哀家也正要跟你说,哀家决定和父王一同前往满城。”“什么,你要凤驾亲临?这万万不可!姐姐身为国母,朝政之所系,怎能轻易离开帝都。”宇文长风听到太后的这个提议,连忙出言阻止。
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激动。“中山靖王是前朝帝王之后,惊扰逝者乃是大不敬,哀家若不亲往焚香祭奠,只怕生者亦遭遇不祥。这回哀家和父王轻车简从,只带一队护军,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宇文长风听到她话里的意思,就知道她已经和父亲商量好了,不再言语。
夜晚,宇文长风回到竹雨斋时,溪月正在灯前写家书。“璎璎好点了吗?”宇文长风换了衣裳问溪月。溪月抬头看他,叹息道:“一整天什么都没吃,只是不停的哭。”宇文长风坐到溪月身侧,见她双目微微红肿,就猜到她一定也跟着哭了。
“她怎么会忽然去世了?”溪月心里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怕这府中上下人人都有此疑问。除了齐王和长公主,甚至没有人看到菊夫人的尸身,就匆匆入殓。
“我也不知道。”宇文长风如实道。要说菊夫人的死他心里一点也不感怀是不可能的,只是她死得非常突然,让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
溪月放下笔,凝望着他,温婉的问:“长风,你心里难过吗?”宇文长风一怔,不知道溪月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该如何回答是好呢?溪月见他默然不语,主动道:“我有些难过,还有些害怕。这府里越来越让我感到害怕了。我从菊夫人的院子经过,看到金管家正带着人打点菊夫人用过的衣物,说是要烧了。她又没得瘟疫,为什么把她的衣物烧了?”
宇文长风闻言一惊,看着溪月,却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你没对别人说过吧?”他的声音有点紧张,英俊的脸上显出忧色。溪月摇摇头:“我只对你说。”宇文长风这才松了口气,揽住溪月的肩:“不要胡思乱想,菊夫人去的突然,府里人有点慌乱也是正常,过几天就好了。”
金管家奉了谁的命,宇文长风当然心知肚明。金管家在齐王府快三十年,地位颇高,王府的侍卫、仆人都归他管,这府里差使得动金管家的,只有宇文松和长公主,即便是三位公子,也很少对他发号施令。公子们有事通常都是吩咐自己的仆人小厮去做。
宇文长风隐隐觉得,这件事和他父亲宇文松有关,可这只是个猜测,他没有任何证据。他对父亲一向敬重,会这么猜测父亲已经让身为人子的他心里沉重,根本不敢往深里想,哪里还能和溪月提起这些。
他低头看了怀里的妻子一眼,见她一双秀目盈盈望着自己,安慰她道:“祸福自有天命,不必思之自扰。今日太后召我觐见,我恐怕又要出征了。”这一天,他一直斟酌着如何跟溪月说这件事,如何说才不会让她担心。
果然,溪月秀眉微皱,一副欲哭的神情:“不!”一旦他外出征战,她必定是日夜悬心,那战场上刀剑无眼,哪次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她再也不愿像上次他出征洛阳时那样忍受煎熬。
“溪月,咱们的女儿都三岁了,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说哭就哭。”宇文长风浅笑着轻轻替她拭去眼泪。溪月抽泣了一下:“为什么每次一打仗就派你去?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里多担心,你只要和太后说一声,她必然不会坚持派你去。”
溪月太不了解太后了,所以才会这么说。宇文长风淡淡一笑:“就算太后不提出,我也是非去不可。”溪月听他语气坚决,除了扑在他怀里嘤嘤哭泣,没有别的法子。
“我还没出征你就哭,是不是太不吉利了?”宇文长风开玩笑的说。殊不知,他这句玩笑话让溪月心里一沉。她抹干眼泪,紧紧的抱着他。一种莫名的感觉充斥胸臆,生怕就这样和他分离。越觉得不吉利,却越忍不住想哭的冲动。
“你要平安回来。”溪月依依的靠在他肩上。“嗯,我一定好好地回来。”宇文长风抱紧妻子,轻轻把脸贴在她额头上。他心里何尝愿意和她分离,尤其是家里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只要一出远门,就要担心她一个人在府里会不会出什么事。等这次征战归来,他就向父王请命,他要和溪月带着孩子分府另居。
“你上次出征洛阳,只给我写过三封信,这回你要经常给我写。”溪月想起书信的事来,嘱咐了一句。宇文长风点点头,思忖着:“军中往来的信函很多,军务繁忙时我未必能及时看你的信。这样好了,你在信封上盖上你的印章,我一看到你的信就先挑出来看。”
“好,说定了。就盖那方你刻的田黄石印章。”溪月勾了勾他的小手指。那方印章是他们新婚不久,他找了最好的田黄石精心刻给她的一枚印章,她一直非常珍视。
分别在即,夫妻俩相拥无言,各自想着心事。
菊夫人的丧礼过后,宇文长风就和谢家叔侄一同统帅大军出征。溪月每天数着日子,期盼他能早日归来。
另一方面,宇文松派人去河间府找寻印信的下落,找了近两个月一无所踪。宇文松意识到,就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直接亲赴满城,将靖王墓的墓门用火药炸开,只怕比找印信容易得多。和长公主商量过后,宇文松和太后身着便服,带着一队护军,去往满城县。
长公主自菊夫人死后一直身体欠安,因此在宇文松外出的情况下,府里暂时由宇文啸风夫妇处理大小事务。这么一来,宇文啸风主外,而府内女眷的一切事务,都由青鸾一手处理,她不由得得意万分。
为了不让长公主分神,溪月已经把月牙儿接到竹雨斋自己来带她。丈夫不在,每日里教女儿读书识字,倒也颇为充实。璎璎有时也到竹雨斋陪伴她们母女,自从姐姐菊夫人去世,她比以往沉静多了。
这一日,宇文长风派人送了一封家信给溪月,溪月看过之后提笔回信。妩儿在一旁磨墨,瑞雪则带着月牙儿在一旁嬉戏,宇文长风那时找府里的工匠刻了不少木头玩偶给女儿,月牙儿拿着个木鸭子在手里,玩的很开心。
溪月写完信之后,把信装到信封里交给瑞雪,让她把信送给宇文长风派来传递书信的兵卒。瑞雪依言而去,快到王府门房时遇到青鸾,拜了一拜。
“手里拿着什么?”青鸾随口问了一句。“回大夫人,是我们少夫人给公子的书信。”瑞雪答道。青鸾灵机一动,故意道:“二弟派来的人已经回去了,信先交给我吧,我让金管家差人送到军中。”瑞雪犹豫片刻,见青鸾看着自己,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只得把信交给她。
厢房里,青鸾见信封上并没有落款,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来看。溪月写的无非是一些家常事,告诉她丈夫,她和女儿都很好,让他不要惦念,絮絮叨叨又说了些别的事,字里行间都是情意,期盼丈夫早点平安回来。青鸾看着不禁有些好笑。
然而,信的末尾有句话让青鸾心如针刺。溪月告诉丈夫,她这两天身体有些不适,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等过两天请大夫看过之后,再写信告诉他。
紫苏就要临盆,溪月若是也怀孕了,她们都生下男孩儿的话,她的宝贝儿子就不金贵了。青鸾秀眉一扬,思忖了片刻,冷笑着,她有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
她仔仔细细把信看了几遍之后,留下了最后那页溪月猜测自己怀孕的信纸,其余几张仍是装到信封里,把信交给了宇文长风派来的信差。那信差接过信放进褡裢里,策马匆匆而去。
模仿溪月的语气,青鸾伪造了一封书信。她出身名门,幼时颇曾临摹名家书帖,笔力虽不及溪月,但说到模仿她的字,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反反复复练习了数日,只要不遇到火眼金睛的内行人,足可以以假乱真。只是溪月用来封缄信封的印章非常独特,像是宇文长风精心替她雕刻的,一时之间倒是仿冒不来。
这点小事当然难不住青鸾。她想起来,溪月的婢女瑞雪正是宇文啸风的妾室茜雪的妹妹,难道不能利用她一回?瑞雪那丫头虽然对宇文长风夫妇忠心耿耿,可茜雪毕竟是她的亲姐姐。若是以茜雪相挟,瑞雪必定会就范。
“绮霞,去把瑞雪找来,就说我找她有事。”青鸾吩咐了婢女绮霞一句。不一会儿,绮霞带着瑞雪前来。瑞雪和这府里所有的婢女一样,一向对青鸾有些畏惧,此时在她面前,连头也不敢抬。
“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要找你帮忙。”青鸾眼蕴笑意。瑞雪有点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不必拘束,坐吧。”青鸾向绮霞扫了一眼,绮霞知趣的退了下去,关上房门。瑞雪顿时紧张起来。
“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奴婢去做,说帮忙岂不是折煞奴婢了。”瑞雪忐忑道。青鸾道:“前些天我弟弟到府里来,看中了大公子书房里的一方印章,便拿了去,也没和他说一声。若是被大公子知道,少不得是一通抱怨。我听说那印章是二弟刻的,因此想悄悄找一方差不多的,找人仿着刻一个放回去,免得大公子跟我兄弟恼。”
她笑吟吟的看着瑞雪,瑞雪心里一激灵。她心里明白,青鸾说了半天,无非是叫瑞雪到书房偷一枚印章来给她,而公子的书房一向是小蝶在收拾,公子的印章收在何处,也只有小蝶知道。
她把这话和青鸾说了,青鸾不以为然。“就算你们公子把印章带走了,溪月不是还有印章吗,她的印章也是你们公子刻的,拿她的也一样。”瑞雪更加为难了,青鸾这么做意图何在?她要借宇文长风和溪月的印章,只要和溪月说一声就行,何必通过婢女。
青鸾见她有些为难,猜到她心里所想,不动声色道:“你也知道,我和你们少夫人一向有些误会,我不好跟她开这个口,就是怕她会不同意,但我又非常为难。大公子那个人想必你姐姐也和你提起过,他最讨厌别人乱动他的东西。瑞雪啊,就当是帮帮我的忙好不好?”
青鸾现在掌家,她又搬出茜雪来,瑞雪更加害怕了,有些不知所措。“对了,你姐姐前两天跟我说,你的生辰快到了,要送你份贺礼。我想,你在这府里多年,我也该送你一份贺礼是不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姐姐一直希望你能过好日子,若是我做主给你找个如意郎君,想必她也会非常高兴。”
瑞雪就要哭了,青鸾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提醒她,她若是不答应,就要把她撵出去,随便配个男人。各府里这种事并不少见,婢女的命运从来都是任由主人家安排,尤其是她这样签了终生卖身契的家养奴婢。宇文长风不在家,溪月的力量又有限,没有人能替他做主。
青鸾见说的差不多,冷冷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我借印章也不会耽误很久工夫,顶多半天时间。”瑞雪没有言语,心情沉重的退了出去。
回到竹雨斋,溪月正站在廊下喂鹦鹉,看到瑞雪进来,向她道:“我这两天身上总有些不舒服,你跟金管家说一声,让他请个大夫来替我瞧瞧。”瑞雪嗯了一声,见她对自己和颜悦色,心中踌躇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