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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伯信步走向正厅,没从正门入,从与正门相通的偏阁进去。正门与偏阁之间仅有一道帘子相隔,上官仕信对方伯轻轻点头,方伯敛了神色,打帘而入。

本来方伯是打算直接去假山里见阿殷的,然而少东家颇感兴趣,亭子上虽能将假山间一览无余,但始终听不见声音。这儿只得一帘相隔,方便听墙角。

没走几步,方伯便见到椅上的姑娘施施然起身,向他行了个晚辈礼。

方伯眯眼打量阿殷,第一眼落在她的双手上,十指纤细,不像是一双拿刻刀的手。第二眼才落在阿殷的脸蛋上。方伯看人只看手,脸蛋匆匆一瞥就收回目光,他说道:“老夫的规矩定了就不会改,两个时辰,不少一分一毫,也不会多一瞬一息,一个时辰将过,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阿殷不慌不忙地道:“阿殷心中有一疑问,还盼方伯解答。”

方伯道:“你来解老夫难题,现在反倒是考起老夫来了。”

“疑问不解,阿殷无法雕核,还请方伯见谅。”

方伯也不是为难人的主,摆手道:“你问。”

阿殷道了声“谢”,方道:“方伯可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话?”见方伯颔首,阿殷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方伯既然知晓,又为何这般为难阿殷呢?方伯若不想将邀请帖赠出,又为何出这样的难题?”

方伯吹胡子瞪眼的:“你个小女娃竟然污蔑起老夫来?老夫堂堂正正出题,来者亦堂堂正正挑战,锉刀锥刀桃核皆有,何来为难之说?你这个小女娃还真开了先例,破不了难题便想着靠嘴皮子来得到?这般投机取巧,枉为核雕技者!”

阿殷也不着急,慢声道:“方伯莫急,且先听我一言。”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转热,方伯年事已高,一急起来汗也出来了。可一见她说话轻轻柔柔的,眉眼间亦是一派温柔的模样,猛然间热汗也少了,令人浑身舒服得很。他道:“你说。”

“阿殷来核雕镇的次数五只手指都数得过来,一直从范家小郎口中得知上官家方伯的名声,却始终未能得以拜见方伯。今日阿殷闻难题而来,拾起核雕时却忽然想起自己不曾拜见过方伯……”

方伯慢慢平静下来,道:“未拜见又如何?”

阿殷道:“所以阿殷才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阿殷不曾见过方伯,又要如何雕刻出方伯的模样呢?”

方伯登时一凛,眼神已有了变化。

阿殷见状,便知自己猜对了,又笑吟吟地道:“今观得方伯五官神态,心中已有雏形,时辰不多,阿殷先行告退。”一步,两步,三步……

“且慢。”

阿殷转过身,问:“不知方伯有何指教?”

方伯问:“你是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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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拾起核雕时便在想,给予的桃核肚皮粗厚,握在掌心时,足足占了一小半的掌心。这般大小寻常来说都是雕刻人物的,不是半身便是全身,所以挑战者才会都选择了十八罗汉,或是弥勒佛,又或是八仙,这些都是核雕里神仙里最常见的。

可是这些都不是方伯所要的。

那么方伯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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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道:“我来时曾听范家小郎说,方伯这道难题不是近来才有的,早些年也曾考验过别人,可惜并无所获才一直搁置,直到斗核大会渐近,方伯才又提了出来。所以阿殷便在想,方伯如此考验,怕不是在考验核雕技者的核雕功底,也不是考验核雕技者的眼力,”一顿,她道:“恕阿殷斗胆揣测,方伯可是在等人?”

不论她怎么雕核,定是雕不出方伯想要的核雕。

方伯要的不是核雕,要的只是特殊的情怀。

“竟被一个小女娃窥破……”方伯喃喃道。

阿殷说:“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若有得罪还请方伯见谅。”她欠身一礼,又道:“时辰不多了,阿殷先行告退……”

“不必了。”方伯道:“你既已窥破老夫的想法,便已算是复原我的核雕。再说,你雕也雕不出他的神韵,何必多此一举。宝子,把请帖拿来,”睨一眼阿殷,“给这个大胆心细又聪慧的姑娘。”

阿殷得了夸奖,不由有些欣喜,又盈盈地道了声谢,说了句“方伯谬赞”。

也是此时,偏阁上的帘子打起,钻出一道青影。

“你不必自谦,方伯向来不夸人。你能猜出来缘由,着实让人惊讶。”声音如泉水叮咚般令人如沐春风,再抬眼一看,那道人影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前,穿着简简单单的浅色锦袍,腰带上垂着一块白玉佩,玉佩坠是一个精致的三仙戏蟾核雕。

一张帖子递来。

那好听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方伯,邀请帖你留着吧,我这里还有多余的。姑娘聪慧,值得我的请帖。”

方伯道:“少东家,这不成。”

听到“少东家”三字,阿殷眼睫一跳,下意识地便看多了眼前的郎君几眼。

方伯是上官家的人,上官家的少东家除了上官仕信还有谁?

她一直想一睹上官仕信,没想到今日惊喜来得如此突然,果真如她想象中那般,生得眉目俊朗,光风霁月似的郎君。不过一切都不及他玉佩下的核雕来得有吸引力。

可惜隔得有些远,并看不太清。

见阿殷盯着自己的玉佩下的核雕,上官仕信不由了然一笑:“这是我近来雕刻出的核雕。”心中又是一喜,果真如他所料,是个真正喜爱核雕的人,明明邀请帖已经在她眼前,可她却直愣愣地看着他的核雕。

他取下玉佩,也一并递到阿殷的眼前。

阿殷方如梦初醒,耳根子有点红,竟然一见面就盯着人家的核雕看,实在太失礼了。

方伯又道:“人家姑娘千里迢迢来我这里,为的就是邀请帖,你怎能半路出来截了我呢?再说,我不给她请帖,约摸又要说我为难她了……”

阿殷听出调侃的意思,倒也不好反驳,只能腆着脸说:“方才只是阿殷一时情急,还请方伯海涵。”

“海涵什么,你这女娃的性子颇合我意。宝子!”嚷了一嗓子,宝子匆匆忙忙地进来,方伯又道:“还不把请帖拿来。”见宝子看了眼上官仕信,方伯理直气壮地道:“听老夫的,这事儿少东家理亏。”

宝子才应了声,将邀请帖也送了来。

阿殷只觉人生峰回路转,昨天早晨还在愁着去哪儿弄请帖,结果现在已经有三张邀请帖摆在自己的面前。只是,却不能都要了。她接过宝子手里的请帖,对上官仕信欠了欠身,道:“无功不受禄,多谢少东家的好意。”

上官仕信笑了一声,只道:“是在下唐突,让姑娘为难了。”

他收回请帖,又道:“若姑娘不嫌弃,这个核雕便赠予姑娘,且当唐突之礼。我见姑娘似乎很喜欢?”

“这……这不太妥,多谢少东家的好意,只是太过贵重……”

“没有贵重一说,仕信以为雕核之乐有二,一乃雕核时的过程,二乃核雕能遇上真心实意喜欢的主人。”

阿殷难得遇上志同道合的核雕技者,不由欣喜极了,心中蓦然有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这会她也不拒绝了,深谙拒绝便是自己矫情了,也对不住眼前的三仙戏蟾核雕。

她双手恭敬地接过。

方伯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也不必记在心里,少东家有一嗜好,就是爱送人核雕。只要能得他青睐,不管是什么人都乐意送。人家不收,他心中还不高兴呢。”

阿殷由衷地道了谢。

只是收了别人的礼,也不能不回礼。

她往袖袋里摸了摸,半晌才摸出一个荷塘月色核雕,腼腆地道:“少东家赠我三仙戏蟾核雕,阿殷唯有以核雕还之,这是我近来雕刻的核雕,手艺粗鄙,比不上少东家……”

“巧,真是巧。”上官仕信道:“荷叶田田,细微处见刀功细腻,姑娘手艺当真叫我惊讶。”他原以为阿殷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核雕技者,未料此刻一见,功底深厚,没有七八年绝对成不了这样的水准。

阿殷一听,便知他是真心喜欢,一颗心也放松下来。

此时的她有些感谢穆阳候,当初又送了一个荷塘月色核雕过去时,阿殷担心他又会说两个核雕岂能打发他,便索性做了准备又多雕刻了一个,一直揣在袖袋里,想着哪一日穆阳候又召唤时她好送出去,没想到最后却成了送给上官仕信的回礼。

她当初生怕穆阳候嫌弃,雕刻时费了许多心思。

现在见上官仕信爱不释手的模样,喜悦油然而生的同时,还隐隐有一种自豪感。就如同方才上官仕信所言——雕核之乐有二,能遇上真心实意喜欢的主人,是核雕的福气,亦是核雕技者之幸。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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