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锋明白黄菲的意思。
黄菲想让自己发扬风格,能够主动做出一种姿态,把这三等功的名额让给那名辛苦八年的老兵,作为他离队前部队给他的八年勤勉的肯定。
可是韩锋没考虑这个太多。
他想提干,早点提干。一个二等功,或两个三等功,才是士兵提干的基本条件。
别人八年或十年,别人立不立三等功,与自己何干,反正自己要立。那个什么老兵,与自己面都没见过,没半点交情,凭什么发扬风格?就算发扬了风格,事后,那老兵恐怕也不会到自己面前,说半句谢谢。
提了干,才有与安凌对话的基本资格。
韩锋没有说话,他不想直言拒绝,以让黄菲太失望。而实际上,黄菲很快就看懂了他的表情,她也沉默了下来。
然后,她把面前的材料合上,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这是四连连部,韩锋是被黄菲叫来的。可现在黄菲把他扔下,自己出去了。这显示她不高兴,很不高兴,甚至算是生气。
她觉得,韩锋不体恤前辈,对功名得失看得太重。一个刚入伍的新兵,在这方面计较太重,不是好事。
韩锋慢慢地走出连部,带着一点心事,回到了自己的寝室,仰天倒在床上,呆呆地相着心事。黄菲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他似乎明白那个三等功对于那名老兵的意义,可他也更深切地知道,这个三等功对于自己的意义。
没有这个三等功,未来两年内的提干,就纯粹成了妄想。
我到部队里来,不是为了发扬风格的。他对自己说。
黄菲没有再就这个问题找过他。连里的其他干部也是如此。韩锋心里没有疙瘩,可是不经意的瞬间,往往会感受到官兵们一种别样的眼光。
或许,那些眼光中,突然多了些许,陌生。
三等功批下来了,本来因为对抗战,送上审批的时间已经晚了,所以效率高得出奇。
看着那红彤彤的军功章盒子,还有旁边的立功证书,韩锋轻轻地抚摸着它们,就仿佛它们就是安凌美丽的脸庞。
轻轻地打开盒子,看着军功章上闪烁的光芒,那瑰丽而神奇的光芒,让他深深迷醉。
爸,妈,我立功了,在进入新兵连三个月后,我就立功了。
这种荣耀,透心彻骨,即使以往在镜头前如何风头,也比不上这时感觉的万分之一。
即使月入八十万的师兄,在这荣耀面前,似乎也不值一提。
韩锋感觉,三个月,三个月,自己就背弃了多年的理想了。不再想着什么明星打星的美梦,现在想的,就是做好一个士兵,一个优秀士兵最应尽的义务。
他觉得自己被洗脑了,深深的洗脑,满脑子都是训练,作战和荣誉。
这种转变之快,让他自己也深深惊讶,措手不及。
之前,连里举办了庆功会。会上,面对全连的掌声,面对大家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他感受到人生最重大的一次成功。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当这个兵,是值得的,真值得。
有人敲门。
这是周末,寝室的士兵们在操场上享受着难得的休息时光,或是在打球,或是在晒太阳,说笑话,寝室里只有他韩锋一个人。
来的人是一个三期士官,脸庞黝黑,额头和眼角有深深的皱纹。这个人,韩锋在连队的军人大会上见过,他就是刘胜。
若不是自己,今年的三等功必然要有他一份。
“你就是韩锋。我问了他们,他们说你在寝室。”刘胜说着,掏出烟来,递给韩锋一枝。
“谢谢。”不明白对方的来意,或是来找自己算帐的,可还是坦然地接过,自己从兜里掏出火机点上。
吐了口烟圈,“班长,你找我有事?”
刘胜也给自己点了枝烟,神情有些抑郁,“没事,聊聊。”
韩锋点点头,“好。班长,不过我们寝室不许在屋里抽烟,咱们到外面聊?”
刘胜转身出去了。二人坐在寝室外的台阶边,韩锋问:“班长,你来找我,是为了那三等功的事吧。”
刘胜笑了,不知为何笑容里有一丝苦涩,“说是,也不是。”长长地喷了口烟,烟气形成柱状,向上喷洒。
“你放心,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功劳嘛,大家都想要。军人嘛,有了荣誉要争,不争还当什么兵。”刘胜说,“而且,就你那次对抗战中的表现,让A大队生吃了一次闷亏,我们心里头那个爽,真是爽。”
韩锋本来以为对主是来兴师问罪,可对方这态度,反让自己内疚起来,“对不住,老班长,这三等功,我挺需要的。指导员说你干了这么多年,要离开部队了,在部队里苦了这么多年,部队应该给你一个三等功。”
刘胜摆摆手,“别说了,刚知道那个消息时,我也难受了两天。可是后来,我一想,这三等功给战斗英雄,给得值!我怕你心里过不去,过来跟你聊聊,你别介意真的别介意。”
闷了一下,问道:“你,想提干?”
韩锋点点头。
“明白了。”刘胜说,“能成全一个未来的军官,值了。”站起来,整整衣服,摁灭了烟,就往外走。
“班长,班长!”韩锋跟上,“你怎么这就走啊?”
“走了。”刘胜说,“听说你放出话来,要把三班带好,我等着看着!”回头看他,“在我离开部队之前,让我看到点改变!”
看着刘胜的背影,不知为什么,韩锋突然觉得心中沉甸甸的。如果刘胜过来,是来指责自己的,或许会让心里好受一些。那三等功,本就是连里对他多年奉献的嘉奖。现在,被自己半路抢劫般地夺走了。
换成是谁,谁都会难受。
当兵不容易,当八年兵,不容易中的不容易。
苦一年不容易,苦八年呢?
顿感心中五味陈杂。
韩锋仿佛对世间很多事,一下子看得沉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