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基督先知亚伯拉罕和妻子撒拉唯一的儿子?
恶鬼说,去找“启示录”,而十一局技侦六组组长代号“以撒”?
所以,其实“启示录”——恶鬼提示她寻找的,就是这位以犹太之祖的名字为代号的六组指挥官?
啊,真是好比迷踪指引一般的幼稚游戏。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幼稚”的游戏,困扰了她一年多的时间。
让她寝食不安,起居辗转,蕴着着怀疑纠结的心情从江宁来了北平,又无可奈何的猜测着,谨慎着,步入了她和言臻的婚姻。
现在看来,这场婚姻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秘密任务的附属,从一开始就是就是一场作假的戏,一场虚幻的,和自己利益完全不相关的——笑话!
叶翡一拳擂在床头柜上,柜子大幅度的晃了两下,再没有任何反应了。
虽然心里明白这是任务的需要,但是……还是很不爽啊!
她又一拳打在墙上,墙壁当然没有任何损坏,倒是她的指骨的位置,隐隐作痛。
她在床帐躺尸躺了十分钟,终于面无表情的爬起来,她觉得现在如果九局局长张深璞站在她面前,她都敢一鞋帮子砸那老头子脑门上。
就用白天和沐一一起买的哪双十二厘米的细高跟!
情绪很快平复了下去,叶翡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
很明显,恶鬼可能知道她在某项秘密任务中,但是他不能确定任务的具体细节,这个任务很可能会要了她的命,于是他想方设法留下了一切自己了解到了讯息,希望叶翡在任何不知情的情况下,能顺利一点前行。
现在叶翡按照他的提示,基本猜出任务的存在和性质,但是……上级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命令下达,她该怎么办?
继续等吗?
或者……那个睡在隔壁卧室里的男人,是谁?
言臻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她想起那些深夜电话忽近忽远的高空风声,机械轴承声;那些资料里难以填补的空白;原野身上抹不去的军人气质,沐一脚腕上那个类似于军用匕首留下的深深伤口;还有……茉莉某些常人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言辞。
所以。
言臻他——
“叮——叮——”
叶翡的思绪乍然被一阵门铃声打断,她害怕门铃把言臻吵醒,于是从床上下来快步出了卧室,从监控屏幕上看了一眼来客,却是一个她没有想到的人。
言臻的老妈,沈婧清。
呃……
她连忙将门打开,在开门的那一瞬间犹豫了一下,但是开门后还是满脸微笑,道:“阿姨,您来了。”
沈婧清被站在门口的叶翡傲人的身高吓了一跳,从前她见叶翡时叶翡要么坐在轮椅上,要么拄着拐杖,今天冷不丁的站在她面前,她才发现,这姑娘竟然这么高!
她微微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一下,道:“嗳,来看看阿臻……和你。”
“您进来坐——”叶翡立刻后退一步让开了路,“您坐……您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的。”沈婧清坐在了沙发上,随意的将客厅打量了两眼。
这是她头一回来儿子家,先前她连地方都不知道,还是打电话问的老爷子……
房子大小倒是合适,收拾的也很干净整洁,无论是浅青色的厚纱质窗帘,落地窗旁的三脚架钢琴,还是钢琴旁边精致的绿植盆栽,米白色调的中式现代风格家具,都十分赏心悦目,让从心底里感受到舒适和温馨,最主要的是——有人情味,有家的意味。
她进去过一次言臻在大院里言宅的卧室,不过一床一桌一椅一柜,诺大的屋子好像一个充满着冰冷而静寂空气的封闭空间,细微的尘埃在时间缝隙里流淌,冷冷清清的仿佛连人的说话声都要吸进去,根本不像住着人的房间。
她曾经提过一次给他的卧室添置家具的事,却被他冷冷拒绝。
她和言臻爸爸的房子里一直留着儿子的房间,他却从来没有回去过。
从来没有……
“您喝茶还是和饮料?”叶翡客气的问。
沈婧清豁然回头,耳边还残留着叶翡幽凉悦耳的声音,她摆摆手道:“不忙,不用麻烦了。”
她的目光落在叶翡修长笔直的双腿上,余光顾及她的手臂,她……并没有拄拐杖?
“叶翡——请原谅,你的腿……好了?”
叶翡毫不在意的笑笑,道:“嗯,现在可以正常行走了。”
“真好……祝贺你痊愈。”沈婧清微笑着点点头。
她将自己桌子上的袋子递给叶翡,轻声道:“我做了一点白糖糕带过来,阿臻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哦,”叶翡接过来放进了冰箱里,从厨房里出来时她问道:“言臻是从小就喜欢吃甜食吗?”
“这……他只是小时候爱吃……”沈婧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不可闻。
她确实不知道言臻喜欢吃甜食,她只知道自己儿子喜欢吃白糖糕,而且这还是二十年前的喜好。
沈婧清陷入了沉思,叶翡也没有打扰她,而是自己端着水杯慢慢的啜。
“对了,阿臻呢?”过了大概五分钟,沈婧清终于收了思绪问道。
叶翡放下杯子,指了指卧室,“还在睡。”
沈婧清:“……”
她看了看墙上的钟表,似乎有点不可置信的重复道:“九点半,还在睡?”
叶翡点头,跟着她重复:“对啊,九点半。”
“他是……昨晚睡迟了吗?”
叶翡耸肩,“没有啊,十点多。”
沈婧清倒吸了一口气。
她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言臻有过任何生活不规律的行为。
在她眼里,儿子从来都是清冷自律,作风严谨,完全是不用操心的楷模一枚,今天乍然知道,自己宝贝儿子竟然……竟然睡懒觉?!
她尚在吃惊中,叶翡坐在一旁自言自语,“都九点半了……还不起?不行……”
“我去给他叫起来吧!”叶翡说了一句,起身往言臻卧室走去。
到了门口她直接推门进去了,反正每次敲门都没什么卵用。
沈婧清不自觉的跟了上去,到了门口却又顿住了脚步,生了根一般不再前行,只是就那样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言臻,言臻!”叶翡象征性的喊了两声,很明显她知道这样喊言臻绝对不会起来,于是她趴在言臻耳朵边上,道:“言臻,你麻麻来看你啦!”
没有反应。
“言臻,你麻麻给你带了白糖糕!”
依旧没有反应。
“言臻!起床了!你麻麻来看你了!”声音拔高了不止一个八度。
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动。
叶翡表示每天叫言臻起床都是一向劳心劳力的活计,难度直逼窃取他国政要办公室里的机密情报——好吧夸张了点——但是她还是觉得让言臻睡到自然醒比较好。
言臻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叶翡面无表情的掀开他的被子,一只手揽着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恶声恶气的威胁道:“再不醒我就把你麻麻带的白糖糕全部吃掉!昨天剩下的焦糖布丁和樱花香草冰激凌也全部吃掉!”
言臻终于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叶翡觉得她完成了本世纪最伟大的工作之一。
“你刚才说来了谁?”言臻沙着嗓子问。
叶翡一指门口,“你麻麻。”
说着顺着自己指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见——沈婧清面上的表情悲哀怆然,正抬手抹去了眼角的眼泪。
她见叶翡看过来,匆匆的收了手,转身离开了卧室门口。
叶翡忽然一怔,对言臻说了一句“赶快起床”,然后连忙追了出去。
沈婧清捂着嘴去了盥洗室,一进去就将门关了起来,叶翡站在盥洗室门口,准备敲门的手几次抬起,却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阿姨,您没事吧?”她轻声问道。
门里的人并没有应答,却传出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半响,盥洗室的门开了,沈婧清走了出来,眼眶还晕着点通红,微微肿着。
她过去坐在了沙发上,又看了看言臻卧室的方向,好一会儿慢慢收回目光,对叶翡道:“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叶翡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婧清却不在意的继续道:“有时间的话……叶翡,你能不能叫上阿臻过去一趟我和他爸爸那边?”
“啊?”叶翡抬头。
沈婧清连忙补充道:“不远的,开车一会儿就能到……有时间过来吃个饭就行……”
“好的,”叶翡说完看着沈婧清期待的面容,又加了一句,“我和言臻以后会经常过去,您不要嫌我们才好。”
沈婧清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来,“好,好!”
两个人之间又沉默了下来,叶翡不知道聊什么话题,她的社交厌恶情绪又开始暴涨,于是频繁的瞄向言臻的卧室,希望他能出来救一下场。但是同时她也清楚,闲暇时间里言臻如果再没有睡醒的情况下起床,洗漱动作就会变得无比的缓慢……所以指望他来救场不太靠谱。
似乎是察觉到了叶翡的不自在,沈婧清开口道:“上次送你的手镯,怎么没有戴着?”
叶翡摸了摸手腕,这才想起在言宅时,沈婧清虽然不太喜欢自己,但是第一次见面还是送给自己一个成色水头都很不错的翡翠手镯,她戴了一段时间觉得不方便,于是就收了起来。
“有时要做家务,害怕磕碎了,就没有戴……”叶翡道。
沈婧清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不是有护工过来,怎么你还自己做家务?”
“也就是做个饭什么的……”
“是吗……我还以为现在会做饭的年轻人很少了,我带的那几个硕士,男孩子女孩子都没有一个会做饭的呢!”沈婧清开玩笑似的感叹道。
叶翡斟酌着回答:“基本的生活技能我还是都可以胜任的……”
“这样吧,你要是不习惯戴翡翠,下次过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一个老银的,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叶翡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其实没有戴首饰的习惯……”
沈婧清笑了笑,“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东西,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你可别推辞!”
“真的真的,我真的没有戴首饰的习惯……”叶翡又无奈的重复了一遍,不明白为什么沈婧清一下子对自己热情了起来。
先前她不是很同意自己和言臻结婚,但是最后自己和言臻领了结婚证,她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从一开始她对自己的态度就说不上亲近,却也没有多差池,虽然有一次吃早餐时因为邵予琳争执过一次,但是她也并没有为此就给自己脸色看,以后的相处中还是相当和谐的。
她和言臻结婚后沈婧清对自己的态度虽然比以前亲近了些,但是也都是礼貌**谈,从来没有有像今天这样,呃——不是叶翡多虑——她甚至有些讨好自己的意思。
明明自己和她说话的次数都能用手指数过来。
所以……是因为言臻?
叶翡蓦然想起那天她从**广场回来时言臻推着自己进了卧室,然后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和他们……很少交流。”
明明是一家人,甚至是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父母和儿子……就算言臻再不喜交谈,又怎么会和自己的父母疏远至此?
叶翡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阿姨,言臻是不是从小就不喜欢说话?”
她觉得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沈婧清却怔愣半响,才幽幽道:“没有……他小时候很活泼来的……”
叶翡挑眉,心底忽然盘桓起一个从一开始自己就很好奇的问题,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是吗……那他现在性子怎么变得这么冷淡了?”
沈婧清似乎刚想回答,一抬头看着叶翡身后,忽然就缄口不语了。
叶翡回头,看见言臻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你吃早饭去。”叶翡企图将言臻赶去餐厅然后自己就可以继续和沈婧清的谈话。
言臻却过来坐在了她旁边,看了一眼沈婧清,道:“别问她,我告诉你。”
叶翡眼角余光里瞟了一眼对面的沈婧清,暗暗伸手掐了一下言臻的腰,无声的比口型,“那是你妈!”
言臻将她的手从自己背后抓了出来,漫不经心的道:“你问了她也不知道,走,去吃早饭。”
说着拽着她的手将她拖向了餐厅。
“喂喂喂我吃过了!”
“看着我吃。”
沈婧清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餐厅的压花玻璃上似乎晃着叶翡操作微波炉的身影,而言臻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叶翡没忍住笑了起来。
那个年轻女子的笑声极其好听,不清脆不婉转,却仿佛烛光下浓郁醇冽的酒,或者月光暮色里起落的美丽潮汐。
她挪了两步,正好可以看见餐厅里言臻即使坐着也笔直非常的身影,和他半边模糊在清晨光影里侧脸。
幸好,她的儿子,看起来很幸福。
她刚刚干涩的眼睛再一次湿润起来,或许在她人生里,无数人羡慕她的出身,羡慕她的学历,羡慕她的地位……这些向往艳慕的情绪溢于他人言表,多少次徘徊自己耳边?
却从不曾有人对她提及,你的孩子真是你的骄傲。
他从来都是自己的骄傲,却只是掩藏于心底深处,午夜梦回,伤心泪断之时,给自己最无奈的欺骗和安慰。
她只想她的孩子是个普通人,哪怕平凡着,也平安,也开心的过完这一生。
而不是如现在,每一次他出任务,她都绷着十二万分紧张,和深切的埋藏在时间里的想念……
她一直这样绷了十几年。
十几年啊!
十几年他离开自己身边时还是个爱说爱笑,惹人疼爱的小小男孩,而二十年后,他是个高大英俊,清冷逼人的优秀男人。
身为母亲,曾缺席他的生活十余年,到如今,他依旧是她的儿子,却和她疏远的仿佛路人。
每思及此,她都心如刀绞,然从来不知,该如何解救?
……
“阿臻,叶翡,我先回去了……”她站在餐厅门口,目光一直停留在言臻身上。
叶翡从厨房里出来,道:“您留下吃饭吧?”
“不了……还有点工作。”沈婧清推辞了一句,转身往处走。
叶翡擦了擦手出去送她。
电梯门开了,沈婧清走进去,才忽然道:“小叶,别忘了和阿臻一起过去家里!”
她语气很重,仿佛真的嘱托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一般,眼底也是殷切的期盼。
叶翡点点头,“好的,一定过去——和言臻一起。”
电梯门在她的视线里关上了,红灯闪了两下,屏幕上的数字慢慢减了下去。
叶翡叹了一口气,回头,蓦然看见言臻就站在自己身后,自己差点一头撞在他胸膛上。
言臻比自己高了将近十厘米,所以虽然她身高傲人,但是站在言臻面前,还是差一点的。
“你答应了她什么?”言臻问道。
叶翡揉了揉眉心,道:“你妈妈让我和你有时间过去她家一趟……”
他话还没有说完,言臻就冷声道:“不去!”
“为什么不去?”叶翡追着他进了餐厅。
言臻将剩下的黑米粥一口喝掉,道:“不去就是不去,没有为什么。”
叶翡站在门边看着他打开水龙头将粥碗洗干净,“哗哗”的水声里,她忽然出声道:“言臻,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