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的酒瓶掉在地上，砸成了碎片，全身包在褐色风衣里的流浪汉，摔倒在那满是铁渣的灰土里，扬起了一阵飞散的灰雾。
他那落魄的样子和褐色的破衫，倒是和这黑褐色的破烂钢铁世界正好相衬。
流浪汉就这样倒伏在地上，像是条死狗般一动不动，远处躲藏在阴影中的几个身影像鬣狗一般，用满是血丝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猛然直扑了出来。
剥掉那满是破洞和毛边的厚重风衣，这些男人竟然连流浪汉的内衣都不放过，在黑暗中急速前行的青骑士们刚刚皱起了眉头，却看见更不可思议的一幕。
用粗大的针筒插进了流浪汉的身体，然后直接从自己的风衣内取出了银色的金属齿轮，在刺耳的磨擦声中，那锋利的电锯瞬间切开了这条“死狗”的血肉。
暗红色液体混合着稀烂的肉沫，渗入了尘土里，转眼在地上就出现了一团令人恐惧的黑色泥浆。喀嚓一声过后，他们中的一人直接拔出了流浪汉的脊椎，那白森森的骨头上还残留着不少肉渣。
“器官贩子？”
微微朝前跨一步挡在了蕾妮身前，没有忘记职责的卡尔愕然地看着这无法无天的一幕，这一连串动作是如此熟练，这帮家伙拔出一根活人脊椎竟然只花了不到半分钟。
虽然在很多偏远行星上，杀人放火的勾当基本上时时都在发生，但像眼前这样夸张的，实在是不太多见。
“真是够熟练的。”
“这个星球有点不对头，建议对任务的时间进行重新调整。”
站在一边的林凌皱紧了眉头，那对漆黑的瞳孔左右打量着周围的钢铁楼宇，盖亚却爽朗的笑了起来，凶恶的眼神像是猛虎般直瞪着那那些器官贩子。提着战利品的男人们只是往这边看了几眼，便又重新潜入了夜色之中。摇了摇头的东方年青骑士，把目光投向了远处那蜘蛛网般的钢铁支撑架中。
“怕了？如果你碰上卡米米人斥候，他们可是会把你的肠子都挖出来。”
看着那丝毫满不在乎的日尔曼大汉，林凌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走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在不远处，那个外表看上去如同一个巨大昆虫巢穴的仓库，墙上用荧光灯管制成的302标志，正在仿佛浓重雾气般的夜色中闪动。
四根直径足有一米多的纯铁柱子支撑着门廊，漆黑的铁外表上满是龟裂和锈蚀，两个穿着黑风衣的男人正站在柱边，鼓起的衣下明显隐藏着武器。
“不喜欢这星球上的风俗？”
嘴里咬着一根雪茄，劣质烟草在风中弥漫着刺鼻的臭味，望着走来诸人的男人笑了。站在他身边的同伴从风衣中露出了那只抓着霰弹枪的左手，示威似地大声拉动着枪栓。
“人本身就是野兽，没什么可惊讶的。”
“他们为兄弟会干活，这群*养的。”
听到这句话的卡尔，不由回过头来，靠在铁柱上的两个守卫连半点盘问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懒懒地靠在柱子上，吸食着粗制滥造的劣等雪茄，一脸享受的模样。
“这个星球上的人服务于兄弟会？”
“这个星球上都是罪犯和人渣，如果我不是替莉莉玛莲看门的话，现在就会一枪打爆你的头，然后抢走那个带着钞票的小可爱。”
朝着外面吐了一口口水，男人用脚踩熄了扔下的烟头，满是伤痕的丑陋面孔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来回打量着蕾妮手上那个精致的小提箱。
“但我至少还是个人，不是向兄弟会摇尾巴的狗。”
冷笑一声的卡尔耸耸肩，扔下了这两个无所事事的长舌守卫，带着众人走上那咯吱直响的楼梯。铁制扶手的螺旋楼梯上积满了灰尘，就像是几百年没打扫过的样子，那脆弱的楼板让盖亚这几个壮汉根本不敢下脚，只能小心翼翼地放轻了脚步。
在三楼的楼梯尽头，隐约有了昏黄的光芒，传来了低沉略带沙哑的女声，那古老的旋律缓慢而又轻柔，不断重复的歌词在人耳边轻轻回绕。
大开的门上装着黄铜制成的把手，水晶吊灯散发的柔和光芒照耀着核桃木家俱，留声机配上了水晶杯和爱尔兰威士忌。
这间昏暗而又老旧的房间，就像黑白影片里才有的旧时光。
“什么事？”
懒散地靠着椅背，穿着靴子的双腿搁在桌子上，把帽子随意扣在脸上的男人只露出了留着小胡子的下巴。在他身边围聚着五六个中年男人，虽然衣着和长相各异，身上却有着与那名男人完全相同的气息：一种鲜血和火药混合的味道。
“莉莉玛莲？很不错的品味。”拉开了面前的椅子让蕾妮坐下，卡尔顺手抓起桌上的酒瓶，替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我不想浪费你们的时间，所以长话短说，听说你们这里有卖杯子，所以我想要买发动机喷口以及相应配件，必须能够适合NKS-7.2的发动机，可别让我们烧焦屁股。”
坐在椅子上的蕾妮原本还像是个乖巧的娃娃，等卡尔的话音刚落，那个皮箱已经被她重重扣在了桌上，砸得桌面微微颤抖。在那被掀开的盖子里，上百颗大小不一的钻石散落在洁白的垫布上，折射出七彩的弧光。
“用硬通货来交易，真是让人无法抗拒的客户。”
用手握住了还在晃动的杯子，摘下帽子的男人猛然直起了腰，露出了棱角分明的面孔。密密麻麻数十条的伤疤就像是一张蜘蛛网般，布满了他那被太阳暴晒成一片古铜色的肌肤。
无论哪个时代，无论能够进入多远的宇宙，奢侈、贪婪和炫耀之心永远像是恶疾般死死纠缠着人类不放。黄金、白银、和闪亮的宝石，对任何人类来说永远都是最保值的财富，远远胜过那瞬间就会变成一堆擦屁股纸的钞票和信用点。
“你需要的东西，我们正好拥有，三天时间就可以完全安排好。”
“送到宇宙港去，我们自己备有货船运输。”冷冷的打断了男子，小小的蕾妮身上再次出现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扬起下巴的小丫头，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既然我们已经表现诚意了，是不是该你们表示一下了？”
“什么诚意，小姐？”
放下了双腿的男人站直了身体，打量着坐在眼前的小丫头，和卡尔一样，他也清楚感受到这些客人身上的气息，那种与他们完全相同的气息。
“价格和时间问题，我只希望和你老板谈。”望着房间里最好位置上放着的那把空椅子，还有烟缸里的几片烟草灰烬和杯中残酒，蕾妮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我就是老板。”
“行了，阿列克谢，他们也是军队出身。”
高大的身影遮挡住了昏黄灯光，带着旧斯拉夫口音的通用语打断了男人的表演，女人的脸上带着冷笑，那经过长久训练的宽阔肩膀，与身上那套铁灰色职业套装相配，显得格外合衬。
这个女人从内室慢步走来，周围所有的男人同时站起身来，就像是棵松树般笔直挺拔。
脸上带着几道黯淡的伤疤，连在一起就像是沸腾的火焰般，烙印在了女人的右边脸颊上。带着沉重的压抑和威严，被称为“阿列克谢”的男子替她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的她只是看着面前这个身高不及自己一半的女孩，眼神就像是一团凝聚起来的火。
果然，这帮混蛋也是军队里出来的家伙，在心中默念的卡尔抬起了下颚，打量着眼前这群保持着军姿的家伙。这些人果然如他所料出身行伍，只有在军中呆过很久的时间，才会有这种严谨如钢铁般的气息。
“你可以称呼我为卡特琳娜，不过一个小丫头有这种眼力，真是让人惊讶。”
“老年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喜欢轻视年青人。”望着眼前这个成熟的女人，蕾妮合上了小手，似乎相当不爽对方那种从容不迫的笑容，“可以叫我蕾妮，告诉我价格、交货时间。”
“别这么焦急，小姑娘，谈判过程也是这种交易中为数不多的享受之一。”将雪茄掐灭在了烟缸里，卡特琳娜仔细打量着面前站着的这六个人，“虽然我是卖货的，但我也想听听你买的理由，这种级别的器材只有军队在用，我们也有我们必须谨慎的理由。”
“我们的船意外损坏，需要更换一下喷口，仅此而已。”
“意外损坏？恒星级战舰就算正面撞进巨型陨石雨都不会少掉块装甲的，不过也算是个理由。”
仔细看着这个小女孩，卡特琳娜却没能从她眼里读到任何的情绪，虽然这不符合她一直信奉的习惯，但只要心底的疑问还存在，这场问答游戏就得继续下去。
“不过我很好奇，最近‘星团兄弟会’封锁了整块星域，像你们这样的飞船是怎么进入的？”
从属下手里接过了一枝刚刚剪好的雪茄，凑在阿列克谢递来的打火机上，火光在她那张美丽和狰狞并存的面孔上，投下了恍惚的阴影。“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是得到准许，或是被邀请进入的？”
“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问题？”
“东银河偏远地区的人，听到与‘星团兄弟会’相关的事情，都会比较紧张而已。”吐出了一串烟圈，被反问的卡特琳娜用笑容掩饰掉了所有表情，“主喷口以及相关配件六百万，三天后直接替你送到宇宙港，黄白相间的运载车。”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蕾妮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将三分之一宝石推到了女人面前，收拾起剩余宝石后直接带着大家离开了房间，房间里的人也没有作任何挽留。
快步走下楼梯的女孩突然加快了脚步，卡尔立刻跟在她身边，右手轻轻抚上了挂着光剑的腰带。
“是职业军人，而且是精英，不知道出身是不是红色联盟，否则就更有意思了。”
“那个女人是骑士，身边那个家伙也是骑士！”抱紧了手里的小皮箱，蕾妮脸上充满了愤怒的红晕，强烈的危险感直冲她的脑底。那些带着口音的军人，就不由让她想起那个占据着银河北部边缘大片土地的国家，用红色作为标志的斯拉夫后裔们，简直就是天生的使命主义者。
整个宇宙中的战争背后无论哪一次都少不了他们的影子，更别提那20%多他们直接点燃的战火了，就算这个联盟早已经在十年前再度分裂成了无数的自治体，但那些用铁血政策培育出来的士兵们，依旧是全宇宙军人最不想撞上的对手。
“该死的兄弟会，看来我们被他们盯上了！”
“小姐，你说他们是乱党？”听到了蕾妮的低声抱怨，盖亚他们这时候才理解自己究竟陷入了什么样的麻烦之中，在东宇宙偏远的地区，尽管“星团兄弟会”已经收买控制了这些地区大多数的行政和军权，但高压政策下必定会出现反弹，“乱党”就是对这些组织的官方称呼，当事人却相当欣然地接受了这个蔑称。
相比那些对兄弟会满腔怨恨却只能发发牢骚的懦弱之人来说，乱党往往更直接地选择暴力手段来对抗，这些团聚在一起的叛乱者们用尽一切方法来袭击兄弟会的产业和人员，用火药和金属来签署谈判文书。
“他们在宇宙港肯定有眼线，只有那里才能查到我们进入的航道！从提雷克门出来的我们，可别想洗脱干系了！”想到莫名其妙就被兄弟会卷进这一大堆麻烦的蕾妮，紧紧皱起了眉头，只拿了两次任务的薪水，显然是亏本了。
从那女人的对白里就能嗅出危险的味道，对方如此大度的表现，根本就是已经准备好陷阱的证明。无论如何，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是肯定要和兄弟会讨论一下费用问题了……
“关键是，你认为一个头脑正常的女人，会不主动索要定金吗？！”
这才是重点吧……
守在女孩身边的众人不由得一头冷汗，卡尔他们不由联想起蕾妮那杀到谈判对方溃不成军的砍价模样，林凌则回想起了被逼入团的那段黑暗时刻。这个小丫头明显是以自己为普世标准，把相同的行动规律套在了卡特琳娜的身上。
用标准撤退速度离开了这间巨大的建筑，铁柱前的那两名守卫早已经无影无踪。看着面前那空旷的街道，蕾妮立刻用小手指了指身边的暗巷，分散开来的众人迅速冲入了那条狭窄肮脏的街道。
狭窄的街道里搭满了各式各样的窝棚，空汽油桶中燃烧着的熊熊火焰，给周围那帮流浪汉提供了温暖和光明。身处这片刺鼻的酸臭味中，蕾妮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一个蜷缩在纸窝棚里的流浪汉，已经从这狭小的地方里钻了出来。
没有半点征兆的，卡尔和林凌手中已经同时出现了由光芒构成的长剑，炫目的弧光和焦味过后，那名流浪汉已经哀嚎着倒在了肮脏的泥地上。
“敌袭！”
一段漆黑的假手掉在了地上，露出了泛着光泽的金属结构，眼前这名流浪汉的假手竟然经过改装，被塞进了一枝锯短的霰弹枪！
手里的光剑画出一个漂亮剑花，卡尔一边警戒着身边的流浪汉，一边用惊诧的目光看着沉默的林凌。这个东方年青人出剑的速度竟然比自己还快，副团长的那道剑光看似迅疾，却已经被他抢先一步砍断了敌人的右腕。
“Fire!!!”
在盖亚那粗野响亮的吼声中，两枝漆黑短小的MAC冲锋枪已经出现在了他手上，唯一与军队使用版本不同的是，两枝枪握把底上都带着五十发装的小弹鼓。
瞬间，金属子弹织成的滚烫雨水已经泼向了所有的流浪汉，还没来得及摸出武器的流浪汉们顿时滚入那废铁形成的庇护中，流畅的动作毫不逊色于受过精良训练的军队。
不用任何的指示，一声不吭的青骑士们借着这个机会，飞也似地冲入了夜雾里。
在小巷的尽头，披着风衣的卡特琳娜站在充满酸性的夜风中，望着那迷离雾气中的交火。健美的身材在微光照耀下，显得更加挺拔和高挑。
在她身后，阿列克谢抓着一枝红色联盟部队制式的AKM-70突击步枪，带领着那几个壮汉守在她身旁。
“身手真不错，不像是随便就能雇到的货色。”雪茄的烟头在雾气中一明一暗地闪动着，透过路灯，卡特琳娜眼中充满了不知道是焦虑，还是兴奋的光芒，“上尉，开展追击战，如果确定是兄弟会的人，在到达宇宙港之前，目标必须被彻底消灭。”
“是的，少校。”
将右手放在额前行了一个军礼，健壮男子们就像是飞鸟般迅速，转眼间没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