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飓风就像是一头狂暴的怪兽,呜咽哭嚎着从大地上飞驰而过,不断用那可怕而又无形的巨爪,在这干涸的大地上侵蚀撕扯出无数的口子。原本盛放着的鲜花与绿草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枯黄干瘪的残茎断枝。
干枯开裂的黄土取代了原本那泓诱人的碧波绿水,那几栋建在湖边的水榭露出了原本隐于水中的支柱,就像是几具搁浅已久的巨鱼般,裸露出了那令人瞬间就能联想到死亡的白色骨骸。
500米不到的低垂天空上,再也没有了美丽宁静的云霞与蓝天,只剩下了一片残破不堪的玻璃镜片,向下投射出了一阵泛着血色的光彩,将这残破的世界染成了异样的赤红。
粗大的砂粒混合在狂风中,在只剩下了枯萎死亡的地面上拉起了条条迷茫混浊的烟雾,那原本隐于水木山林之间的银白殿宇在这漫天的砂暴里,被染成了一片残破不堪的土黄色。
不知究竟为了什么,原本建于地下的这片世外仙境一般的地方,却变成了只有死亡与败坏的废土。随风吹来的沙粒打得人脸上隐隐作痛,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景色,林凌不由呆呆地的站在原地。
一只冰冷的小手突然从后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掌,那应该是妹妹的小手,纤细的五指正因为强烈的恐惧而微微地颤抖着。刚想转身安慰的林凌,却听见了一声扭曲而又凄厉的巨大声响。
突然间,那充当天空的赤红镜面上出现了无数的龟裂,成千上万块粉碎的残片在那泛着血色的红光映照下,天空中仿佛突然下起了一场赤红的雨,那晶莹血红的碎片形成一片破坏之岚,纷纷点点坠向地面的同时,将那些殿宇残骸彻底撕成了碎片。
在这美丽却又带来死亡的绯雨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蓝色身影,在弯膝落地的金属躯体重重撞击下,剧烈震颤的地面不由发出低沉的闷响。
头上装饰有白色长羽的金属恶魔,手持着一柄足有房子大小的单手斧,钝重的厚刃上闪烁着黝黑的光芒。随着这钢铁泰坦迈出的每一次步伐,呻吟的地面就会一阵剧颤,那巨大而又残红的阴影,很快就重重遮住了林凌眼前的天空。
“铃!!!一定要跟紧我。”
“不了,再也走不动了……哥哥,跟我一起留下吧……”
急忙转头的少年,眼前却看见了一片这辈子都不想见到的画面。
穿着简单花格布裙的幼小女孩,左手拖着那只残缺不全的兔子玩偶,正用那对满是死气的黑眼看着自己。两行殷红粘稠的血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露出诡异笑容的女孩,七窍内不断向外涌出鲜血,就像是流水般沾满了那条破旧却又整洁的布裙,转眼间便将那娇小的身体裹上了一层红色。
“铃?!你怎么了?”
“哥哥,和我一起睡吧,就不会再有任何不开心的事情咯……”
殷红的血液不断从裙摆中流下,顺着雪足在地上积成了两堆散发着腥味的红色水尘。两条白藕般的手臂上绕满了红色血线,轻轻拥住少年的幼小女孩,那看似纤细的双手却像是钢铁般有力。“会很舒服的……”
“是你杀了我,还想逃跑吗?”
身后响起了一个暴戾低沉的声音,在女孩拥抱之下就像是全身都被铁链紧紧缚住的林凌,艰难的转过头去,却看见那台AMX-32‘掷斧兵’单膝跑在了自己的面前。
随着金属栓弹出的空气炸裂声,复合式的座舱盖像花瓣般逐层展开,鲜血汇成的瀑布从那大敞的舱盖中喷出,就像是山洪一般瞬间淹没了紧紧相拥在一起的少年与女孩,那股中人欲呕的浓烈血味,几乎挤破了少年的肺腔。
一个赤红的人形顺着血海慢慢游了过来,那扭曲变形的五官不住蠕动,向下流淌着赤红的血珠。惊恐的少年看着这可怖的一切,拼命的挣扎着,却依旧无法脱逃自己亲生妹妹的怀抱。
“哥哥,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铃要做哥哥的新娘……我们在这个星球上永远的生活下去……就只有我们两个……”
被血线纠缠的雪白手足上,渐渐浮上了一层毒虫般的黑色纹路,面颊两侧也被黑纹侵染的女孩,露出了毒药般甜美的笑意。
扭曲晃动的血人挺起了自己的身体,用那双空洞的眼窝死死瞪着林凌,满是血泡的嘴角上却挂着阴森的笑意。赤红的血海转眼间便淹没了枯草、死树、殿宇,还有少年眼前的整个世界,全部化为了一片无边血海……
“是你杀了我们,你这个天咒的恶魔!”
“是你杀了我们!!!你这个天咒的恶魔!!!”
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同时在少年身边低声呢喃着、诅咒着,一张又一张痛苦扭曲的面容从血海中浮出。无数身影从血液中爬出,用自己那无力的血手撕扯着少年的身体。
“是你毁灭了我们的星球,你这个天咒不得好死的恶魔!!!!”
“是你为了复仇而杀了我们!刽子手!!!恶魔!!!”
“不……我不知道的……”
冰冷的汗珠不断顺着额头滑下,从噩梦中惊醒的林凌突然睁开了眼睛,那长久不见光线的瞳孔前顿时一片五彩斑斓似的迷蒙。感觉浑身上下一片冰冷麻木的青年,试图活动一下四肢的时候,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包裹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日安,我的‘睡美人’。”
眼前那五彩斑斓的昏花影像,终于慢慢清晰了起来,林凌耳中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刻意压制的音调里似乎带着强烈的恨意,甚至失去了一般人说话时应有的那种抑扬顿挫。
努力调整着那因为长时间睡眠而失去焦距的双眼,林凌眼前的整个世界终于清晰了起来。面色冷漠的泰伦努斯正坐在他的面前,那袭精致的黑色铠甲在阴暗的灯光中,就像是恶龙的鳞片般透出邪意的光华。
三盏顶灯在天花板上散发着灰暗的的光芒,与汉密尔顿银行那华贵的维多利亚风格完全不同,这间狭小的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粗糙的水泥壁面就这样裸露在外,与那些保留着金属本色的医疗器械组成了一道生冷的风景。
束缚着林凌的医疗舱就放在这些医疗器械中间,那数量众多的显示屏上不时跳动着荧绿的数字,繁多的各类管线像是蛛网般密布在器械之间。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没有发现蕾妮他们的身影,看来被抓的应该只有自己一人,林凌那颗悬着的心才多少放了一点下来。
在老者的身边,是身穿白色工作服的拉姆顿和李少君,一直在医疗舱中沉睡着的林凌,只是用好奇的目光仔细打量着这两张陌生的面孔。显然遭受MortalKnights袭击的滋味并不好受,“骑士调制师”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额头上更是有着一大块淤青。
好不容易被人在悬浮车爆炸前给抢救了出来,原本想先调理一下自己身体的拉姆顿,却是被泰伦努斯派出的手下通知,要他优先处理这名俘虏的伤势。自视甚高的新布列颠尼亚贵族刚刚拒绝,被人狠狠赏了一拳后便强行架到了这间充当临时监狱的房间,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的贵族脸上,依旧充满了忿忿不平的神色。
“哟,很久不见了,伤口痊愈的挺快嘛。”
看着那将自己整个钉在医疗舱里的电磁镣铐,林凌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知道自己处境不妙的东方骑士,干脆选择了淡然接受,反正对他来说,落到泰伦努斯手里已经是个不能再糟糕的结局了。
“抓住你真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那个拼死挣扎的小丫头对你真不错。”
右手轻轻拄住了自己的面孔,斜靠在椅上的老者终于控制住了心底不断燃烧的怒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你把她怎么了?”
“应该安然无事,放心,我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从林凌眼中人捕捉到了一闪即逝的杀意,泰伦努斯那张异常灰暗的面孔上,努力挤出了一丝往日才有的余裕与自傲,“得到你,已经足够了。”
“对了,你还否认你与那些恶魔的关系吗?”
突然调转了话题的老武士,从身边那张精致的小桌上拿起了林凌的光剑,来回摆弄着那碧玉般翠绿的剑柄。
装点着藤花花纹的光剑,通体透出了一股高雅古朴之气,完全不像时下那些充满了现代感的金属造型。在室内昏黄的灯光下,这半透明的剑身里,似乎不时荡漾着如同水波一般的光泽。被黑铠所包裹的五指在剑柄上缓慢移动着,仔细留心着林凌表情的泰伦努斯,手指不由轻轻发力。
“铮”,随着一声悠长清澈的金玉交鸣之声,碧绿色的剑柄突然中分而开,露出了一截奇特而又美丽的内芯。在那银色圆形内核之外,附带着几十片如同花叶般向四周展开的紫水晶,好像在剑柄中央盛放出了一朵艳丽的紫色花朵。
“监视录像显示,你在水光庄园使用过两次法术,但正式和你交手之后,我可以肯定你绝对不会是一个‘拜亚’。”
用手指轻轻抚过了那晶莹剔透的水晶花瓣,泰伦努斯的神情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无比珍贵的艺术品般,充满了一种强烈的崇拜与肃穆感。
“查遍所有的资料之后,我想可以把最终的原因归结到这柄剑上,或者让我们换个称呼方式,这柄名为‘碎夜流光’的古剑上。”
“你知道它的来历?”听着老者那透着自信的语气,被电磁镣铐钉成一个十字的林凌,努力活动着那麻木的身体。但“守夜人”用的显然不是什么劣质货,恒定的电流在他体内不停游走着,麻痹着他的神经与血肉。
“从整个银河的诸多行星中收集原料,花费千人心血与十年时间才浓缩而成的奥术魔晶,再加以数十位大魔导士与炼金术士共同使用练化力与魔导力烙印的法阵,这就是专供于那些‘恶魔’皇家血脉佩带的御用之剑‘碎夜流光’。”
不知按下了什么机括,像是花瓣般展开的水晶又重新收回了剑柄之中,光剑在老者掌中恢复了它最初的形态。将碧绿的光剑重新放回了桌上,老者若有所思的靠回了椅中。
“奥术魔晶内可以经由他人之手存储法术,就算对这些秘法一窍不通的骑士,照样可以施放各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在我们这些传承自旧共和国时代的遗民之间,也并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凤毛麟角般稀少的名剑,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年青的东方人。”
“我说是捡的,你会信吗?”
“呵,没关系,反正我们还会相处很久,有的是时间。”
冷笑一声之后,黑甲的老者从椅中站了起来,看着这间被塞进大堆医疗器械的房间,那呈现出一种病态灰色的眼睛,瞬间被强烈的暴戾之情所淹没。
手上还有堆积如山的事务需要立刻处理,特别是那2000亿的相关交接,还必须派人追杀那些已经溃散的青骑士。第一次感觉工作是如此令人感觉烦躁的泰伦努斯,只是在尊严与责任感的驱使下,让自己的身体迈着大步走向了门口。
“我们可以谈很多事情,你真实的来历,还有我儿子的埋骨之地。”
“你还有这个时间吗?”
“什么?”已经走到门口的老者,听着身后林凌的反问,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没有活人能逃出红莲笼罩的死地,你应该是服了过量的‘死人药’吧?”用漆黑的眸子,仔细的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老者,甚至那连有些发黑的指尖都没有发过,用缓慢语气说完的林凌不由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死人药’?”
听到了这个异常熟悉的名字,一边忙碌着的拉姆顿不由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沉默不语的泰伦努斯。任何一个与医学或是社会学稍微有些沾边的人,都不会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作为当今银河中里高价的毒品,这种拥有“死人药”绰号的药物,一直是被无数人关注的目标。据说在服用之后可以享受到如同灵魂出窍般的享受,那种如同升天般的快感不知道让多少瘾君子愿意为这短暂的极乐而付出倾家荡产的代价。
尽管拥有着与同样重量“紫金”等值的天价,但这种不知道让多少人为之疯狂的毒品,却没人知道具体的来历与成份。不过人们只知道一点,不断过量吸食这种药物的人,会逐渐发生皮肤坏死、指甲与肢体脱落的现象,如果此时还不加以控制的话,很快就会真的变成了一个如其绰号所示般的活死人。
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这种流行于全宇宙的神秘毒品,其实就是“守夜人”用于复活死者、并赐予死者全新生命的重要药物。作为一种基因药物,它可以改变人类细胞的结构,让已经死去的细胞用另一种更加残暴狂戾的方式复活。
被唤醒的细胞彼此间像是仇敌般不断的互相吞噬,杀死同类的同时让自己获得新生,直到所有血肉与精力全部消耗殆尽。已死的血肉吞噬未死的血肉,只要不断的加以补给身体养分与能量,并保持肌体的新鲜就可以永存下去,这就是“守夜人”赋予这些活尸的唯一存活之道。
因此,活尸的黑色铠甲并不仅仅只是起到了护体的作用,这些内带低温制冷系统的甲胄,更多时候的作用还是让这些花费巨大的活尸们免于腐烂解体。
但是这一切的神奇功效都只是针对死尸而言,想通过这种药物永生的“守夜人”们,也对活体进行过测试,最终结果却全部是实验体迅速腐烂死亡,哪怕是低温保存的方式都不能阻止他们身体的崩溃。所以,再也没有人把这些药物用在活人的身上,那些经稀释之后流入市场的“死人药”,也只是“守夜人”额外生财的货物而已。
而在“恶魔”那令人无从抵抗的袭击中,泰伦努斯与迪拉克拉斯正是靠着过量服食这种药物,让自己处于非生也非死的状态,才躲过了对方那对于活人与亡魂都从不出错的敏锐传感器。
虽说暂时得以死里逃生,但服用过量药物的两人却也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火海冰桥,随时随地都会因为桥梁崩溃而葬身于痛苦的火海地狱之中。
没人知道接下来两人会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两人还能存活多久,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两人的最终下场,必定会是死无全尸……
“和我的儿子比起来,一切都算不上什么。”
冷冷一笑的老者扫视着早已目瞪口呆的拉姆顿,而李少君则像是早有所料似的,微微合上了那对满是惋惜与感叹的双眼。两人都不知道该是赞美泰伦努斯这种灼烈的父爱,还是为他的疯狂而惊讶。
“泰伦努斯大人,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当然。”
尽管两人都有着贵族的称号,在老者面前拉姆顿的语气却显得有些卑微,泰伦努斯只是用那对鹰隼般冷漠的灰色眼睛,看着“骑士调制师”从桌上拿起了一枝注满火红液体的透明试管。
“放心,这只是‘DragonBlood’而已。”
向林凌解释着药剂的名字,老者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复仇的快乐,对任何一位骑士来说,“DragonBlood”永远都是如同噩梦般的存在。
就像古代传说中能够瞬间杀死英雄的剧毒龙血一样,拥有极强细胞摧毁能力的“DragonBlood”,可以快速的摧毁复原能力极强的骑士基因,将它们彻底毁坏到无法再生的地步。被注射这种“龙血”的骑士,很快就会变成了一个药石无医的废人,就算有再高明的医生与药物,也无法复原那被从基因代码开始破坏的残躯。
“向你的骑士生涯道别吧,年青人。”
丢下了这阴冷刺骨的一句话,老者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这间阴暗的房间,只留下了那沉重的甲靴声在走廊之中回落。
将试管装进了手里的注射器里,拉姆顿转头望了一眼李少君后,才将那闪烁着危险光泽的尖锐针头,刺进了林凌的血管之中……